几分钟后,林志强微抬下手,一把枪递上来。
“按天鹰规矩办,大家没异议?”
没人回答。
林志强拽过周扬,枪抵上他脑袋,“平时属你护犊子,怎么这会手下没人替你说一句。”
子弹上膛,扣扳机。
众人屏声静气。
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如日中天的大红人如今半人不鬼地倒在地上,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等待着那声响。
箭在弦上,林志强突地顿住,竟将枪口直直调转对准袁容。
一瞬间,空气几乎凝固。
林志强看向袁容,笑笑:“你来。”
枪递过去。
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袁容。
一直等待的警鸣迟迟未响起,袁容站在那,顿了一秒,走上前接过。
林志强拍了下他的肩,“周扬是你进天鹰的贵人,当最后回报,射准了,让他舒坦点。”
地上的人动了动。周扬竟颤抖着想站起来,却难以如愿,最终只笔挺地撑坐着。
两人视线相交。
一如当年初见,四合茶室内稳坐长条桌后那个肆意飞扬的黑老大。那么多回亦敌亦友,这一刻,却是第一次如此纯粹坦诚。
“动手吧。”
发出来的几乎是气音,周扬眼里平静无波,更像是千帆过境后的坦然,“帮个忙。”
袁容终是抬起手,瞄准。
曾经做过多少次的动作却在此刻僵滞。
周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袁容曲起食指,耳边募地响起一个声音。
“宁远当年被那群毒贩报复,致命伤在喉咙,一枪射穿气管。”
他额头少见地沁出冷汗。闭起双眼,沉下心。
再睁开,目光坚定。
砰!
万籁俱寂。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监控屏里的周扬倒下。
男人像无意再欣赏这闹剧,手指划了下屏幕,起身离开三楼的房间走上天台。
那里早停了驾小型直升机,等人一入座穿云而去。男人俯瞰下方,春光正盛,远山伴着浮云,万物生机。
不远处一队警车呼啸着由远及近。
紧闭的大门被猛撞开,一道人影逆光冲进来。
里面早人去楼空,入目皆是潮湿晦暗,空气里浮动着血腥气,阳光直射而入,延伸到大厅地板一方血泊上。
顺血迹直冲地下室,一股腐臭迎面扑来,邵天柏扫过锈黄斑驳的浴池,浑浊的水面一片狼藉,上面飘着几坨不成形的衣物,周边晕出些血色。
他心跳如鼓,几步跨进池里。无视那些脏污恶臭,埋身捞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湿淋淋半站在池子里别过脸,目光落在一个内伸的走廊时陡然僵住。
阴影里伏着个人,被一堆垃圾掩着几不可辨。
邵天柏淌水急扑过去,扒开令人作呕的杂物,周扬的半个侧脸在些破抹布废袋子间露出来。他的手颤了下,当即加快动作,被整个挖出来的周扬蜷缩着,其中一条腿别扭地向外撇,身下被血浸染了一片。将人紧搂进怀,却抱到一手冰冷,怀里的人脸色惨白,一丝活气也没有,半个身子被血映得惨烈异常。
“周扬...”
声音像从嗓子眼卡出来,模糊无力。
“让救护车开进来!”
邵天柏冲对讲机喊了声。
他尽力克制着情绪想查看周扬的伤口。这衣服不知是谁的,宽大地罩着周扬更显单薄,小心翼翼解开扣子,错综密布的伤口也随之展露,胸口的枪伤已与布料黏连成一片血肉模糊,灼得他眼眶发烫。
下意识探了探周扬颈边,指下什么也没有。
他红着眼放平周扬,一边按压心肺一边做人工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趴向周扬的胸口,地下室里落针可闻,耳边终于传来滞缓的跳动声。他俯在那里久久未动,开口带了些颤抖,却是极温柔。
“我来了。”
拢住周扬冰冷的双手,却总也暖不热,干脆揣进了怀里。
肌肤相贴,有个物件掉下来。
是枚软木章,上头刻的小狐狸已经被血染糊。
——“一个破木头章就想打发我?算了,先收下,剩下算欠的。”
邵天柏盯着那枚木章半响,手抚上周扬的脸,帮他擦净脏污。不过一晚上,曾经的意气风发已全部摧折,几乎被折磨得脱相。
“不准放弃。”
“你说得对,我一根筋。所以这一次,又被你耍了。”
“跑来见我,傻不傻。”
“为什么不求救?”
——想起曾经共处的日日夜夜,周扬眼里的落寞,话语里的他无法理解的释然,或许,都是无声的求救,只是他迟钝。
“对不起,我来晚了。”
——怎么会晚了这么久。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认出他,可以抓住他。
如果能够早一点,哪怕一刻。
他甚至不敢想,刚刚过去的这一晚,周扬经历的是什么。
邵天柏埋着头,像下了某个决心,执起周扬的手覆上自己的腹部。
“你得活着。”
“咱们有以后,还有以后,活下来。”
身侧的人似有了所觉,指尖动了动。
“周扬?”邵天柏直起身,将人撑扶起来。周扬的脖颈无力地垂在他臂弯,紧闭的眼睛终于揭开条缝,露出细碎的光。
“是我。天柏。”
“撑着,我带你走。”
周扬挣起最后的气力对上他的眼。
这一眼,像饱含了这一生所有的深情。
那么多次似真似假的话,看似漫不经心的约定,不约而同的默契,却总是掩映在背光处。
这一刻终于可以坦然地,放肆地,贪婪地看着彼此。
周扬艰难地动了动唇,可只是微弱的气音,崩着力气含住的一口血顺嘴角流出来,很快染红了邵天柏的警服。
他的睫毛颤了颤,眼里的光最终支离破碎。
——周扬!
邵天柏终于痛喊出声,两个字裹挟着太多的绝望。
这一次,却再也等不来一声回应。
“邵队,车过来了!”
楼上搜查的警员喊了声,邵天柏迅速将自己的外套裹住人打横抱起,冲出室外。
救护车已经在等,警员们迎向大踏步过来的邵天柏,小心翼翼帮衬着将人放上担架。邵天柏恍惚地看着头顶的日光,突如其来的眩晕带得脚下踉跄,身后被人撑了一把,他下意识回头。
“这有我,你去。”是郑学。
他扫了眼车内的人,胸口涌起复杂的滞闷,那,是他们的战友。
邵天柏眼神跟他交汇,彼此已无需多言,只点点头,匆匆跟着上了车。
郑学看着快要合上的车门,目光落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他目光微缩,直到救护车驶远,回身走进现场。
和林志强一众分开后,袁容开着车,眼里一片沉寂。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甚至开了多久也不清楚,只是随着路的延伸一路向前。
日渐西沉,车子停在沿江的一段野道上。里面的人下了车,步子沉滞,像被江风推拽着向前,最终停在一个矮坡处。
新草已经覆盖过寒冬的荒芜,血色的余晖,像周扬胸口喷出的血落在江面,也落在袁容身上,映得他面目模糊,眼里混沌不清。
他弯了弯手指,开了一天车的僵硬麻木,似乎盖过了扣扳机那一下的沉重。
虽已入春,傍晚的江风依然刺骨,他却像感受不到般,只那么一动不动坐在风里,手中的烟忽明忽暗,直到落日埋进江河,几抹残阳挣扎在天际。
怀里的手机再次震动,一连串的未接中夹杂着一则短讯。他指尖痉挛似的颤了下,烟灰落在手上也未有知觉。
“本市南郊某处浴馆发生冲突事件,我市一警员,在执行卧底任务时,伤重不治,于今时17:28分抢救无效死亡,深切哀悼。”
简短一句话,甚至连照片也没附,很快就会被社交媒体上的其他新鲜事掩埋。再过阵子,届时不会再有人知道,或记得在某个地方曾有过这样一个人,默默的努力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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