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容没醒,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只握着他,越来越紧。
郑学将袁容冰冷的手收拢进怀里,蓦地瞥见手腕上几道刺目的割伤。
是被手铐生生磨出来的。
他的心猛颤了下:“我是混蛋。”
——混蛋是不配爱人的。
第八十章 下
窗外雨声渐止,透过半合的百叶窗,不堪风雨摧折的的枝叶飘摇欲坠。
病房里只剩一盏夜灯,笼着一坐一躺的两个人。
时间悄无声息。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动了动,身形微微有些僵滞。他站起身,拿起问护士要来的消毒水和绷带,轻步走到桌边解衬衣扣子。
费力褪下衣服的一瞬,布满青紫和划伤的后背彻底展露,是在矿井里被石块砸的。由于没及时处理已经有些发炎的趋势,而衬衣上洇的血迹早就发硬,不知这样撑了多久。
郑学将消毒水倒在纱布上,草草将后背的脓血抹净,药水渗入伤口的一瞬,激得他险些支持不住,沉默撑墙忍耐着,满是疲惫的脸上更添了一份憔悴。
袁容在一阵细碎声响中睁开眼,熬过初醒的头晕目眩,吃力环视四周。
他眼皮沉重,不断涌起的寒意像渗到骨缝里。恍惚中看到光线里摇晃的人影,却不真切。闭了闭眼才看清,是郑学。
他沉默看着郑学上药,下意识皱眉。试着起身,却脱力地倒了回去,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又被拽进了黑暗里。
郑学冷汗覆面,面前已经堆了一些染血的纱布,身后有丝轻微的响动,他回头,刚刚还平稳睡着的人此刻歪斜地倒在床沿,郑学顾不得疼,遮掩似的将伤口迅速缠好,套上衬衣凑了过去。
袁容睡着也浑身紧绷着,克制什么似的眉宇紧皱,嘴唇轻微阖动。
郑学捕捉到他的一丝不安,安抚一样,将袁容的手握了握,格外轻柔。他沉默着将人扶正,弯下的身体隔绝了光线,在袁容身上覆了层阴影。又拿起矮柜上的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润着他干裂的唇,直到袁容陷入安稳才重新坐下,呆愣愣看着床上的人。
袁容这个人,总什么也不说,任何情绪都包裹得滴水不漏。像片深海,海面永远风平浪静,沉默不语。所有的波涛汹涌都蛰伏在海面下,却拒绝任何人的窥探与靠近。
在此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袁容也会不安,也会害怕。
一个人被拷在车厢,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生下孩子时,袁容,你害怕,对吗?
想到这,郑学的心就像被狠狠扯了一下。
窗外卷起一阵风,百叶窗轻微晃动,那坠在窗口苦苦挣扎的树叶终于撑不住脱离了枝杈。
秋天结束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男人萎顿在椅子上,高大的身形局促窝着,陷入短暂沉睡的睡颜却并不安稳,像是在苦苦纠结,满额是汗。
直到一阵短促的电话,将他从痛苦的梦中拉回,郑学呆了片刻,匆匆到走廊接起。
“张元他们葬礼定在早上七点,你没问题?”
“嗯。”
“撑不住别勉强。”邵天柏在那边补了一句。
“我没事。”
郑学挂了电话,天光微亮,他走进卫生间,与镜子里的男人对视。
面色憔悴,眼神暗淡。衣服皱巴巴的挂在身上,扭曲的伤口像只爬虫卧在额上,密密的胡茬也冒出来——滑稽的刑侦总队。
他接水拍了拍脸,胡子剃净,认真梳洗,警服套上身,尽可能的正了正衣服,最后看了袁容一眼,踩着一走廊的寂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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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容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像睡了漫长的一觉,沉在混沌中无法醒过来时,却总有个人一直握着他的手。
那是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归属感,这样的情绪关乎另一个男人。
病房里没有别人,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床上,久违的好天气。
几天前发生的一切,像随着消失的雨天一起销声匿迹了。
袁容抿了抿唇,费力靠着床头缓了会,拔掉针头试着下床。
下体的疼痛让他动作僵了下,他却完全不在意,强撑着床沿站起来。
久未下地,腿像撑不住身体般微微发抖,伤口因为体位的变动窜起一阵急痛几乎令他跌回去。袁容的脸上却不见痛楚,只沉默着动作,最终扶着墙走了出去。
走廊里略为熙攘,他穿过人群,跟着指示牌走了一段,停在新生儿观察室前。
隔着玻璃只能看到整齐排放的保温箱,是护士穿行在其间忙碌,偶尔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啼哭。
袁容无声站着,沉寂的眼里出现一丝跃动。他费力搜寻着,却找不出什么,直到被一声询问打断。
“先生,您是几床的?”
路过的护士发现了这个偷跑的病人。
“抱歉,我想看看孩子。”
“您叫什么。”
“袁容。”
那护士翻开台账找了一圈:”不好意思,没有查到。“
袁容顿了顿:“能确认吗?“
“那你稍等,我进系统查查。”
“好。”
袁容背过身,目光掠过那些小小的保温箱。那个素未蒙面的孩子,他无法想象在那样的环境里出生,会有多大。
过了好一会,护士去而复返。”先生您家人在吗?“
”和我说就可以。“
护士迟疑了会。
“我没有家人。”袁容补了一句。
”...很遗憾,您的孩子夭折了。”
袁容没动,依然背对她站着,良久回了句:“谢谢。”
护士离开了。
男人仍望着观察室,里面一个护士正抱着孩子放到肩上安抚。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背影像是静止。
袁容脸上读不出悲伤,却在转身的瞬间猛地栽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走廊里阳光刺眼,照的人心神恍惚,袁容像什么也看不见,人声吵嚷瞬间远去。他吃力地站起身,撑墙一步步向外走,一贯笔直的背脊略显佝偻,身影瞬间被人潮淹没了。
走廊拐角,郑行一言不发看着眼前一幕,转身走出去。
第八十一章 上
今天是张元几人出殡的日子,早七点警车打头从殡仪馆出发,送葬队绕城走了一圈,最终驶向墓园。
最后一次道别,蜡烛和鲜花都显得多余和刺眼。
郑学站在人群中,身影异常萧瑟。他凝视着石碑上的照片,指尖发颤,深深闭了闭眼。
结束的时候已是正午,郑学辅一出墓园就被群记者堵住了。
“郑队长!”
“有关人士透露警方这次折损,布局失误是重大原因?这您是否承认?”
“或可否认为,此次警员牺牲与指挥官您判断错误有直接关联?”
“请问您有什么要对警员家属说的?”
.....
郑学站在那紧抿着唇,这些迫人的发问像冰锥一样贯穿了他。仰头望了望天,阳光刺眼却照得人手脚冰冷,他面不改色:“案件正在调查,抱歉我暂时不能做出任何回答。”
话音刚落,他突地被人推了一把。郑学被拽进车里,依然绷着身体,眼里空寂。
邵天柏拉上车门,忍不住拍了拍他,一触手才发现他浑身冷地让人不安。
”抽一根。”
郑学看着递过来的烟,回过神:“我没事。”但灰败的神情实在难有说服力。
“媒体总想找爆点激化矛盾,别想太多。”
郑学低笑一声,“他们说的也没错。”
邵天柏语塞,看着倚在车座上的男人。他们一起共事六年,郑学的身上总有股不服软的劲,又年轻自信,但只是短短几天,他却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上午的采访转播作为本市备受瞩目的案件后续引起不小的舆论风波,刑侦总队避重就轻的回答难以服众。傍晚时分
警局外陆续蹲守了一些寻求真相的媒体和自发组织的正义人士。
警队里也开始滋生出一些风言风语,关于郑学指挥任务失误的细节不胫而走,平时个别积怨的警员不着痕迹的冷眼旁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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