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容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望着眼前转动的庞然大物。对方有所准备,该不是慌不择路,那么——鹰隼般的目光一路扫过,摩天轮下降途中有个跟其他设施相当接近的交错点,底下,就是河道。顾青严要去那里。
游乐场外气氛紧张,邵天柏马上安排人封锁山坳,找机会往里攻。他看向一片混沌的上空,视线陡然凝住。
“哎!那是!”旁边的警员们也发现了什么,惊喊道。
只见肆虐的火浪后,那架巍峨沉默的摩天轮陡然亮起,闪烁的灯光阴森诡谲,竟有人徒手在上面攀爬。是袁容!几乎瞬间,摩天轮整个架高升离地面,以异于寻常的速度转动起来。
袁容死拽住骨架往上攀,他全然不顾耳边呼啸的风声,奋力朝铁厢靠近。
就在这时,铁厢门哐一下迸开,顾青严被拽出来,半个身子卡在舱外,压着他的那双手臂,强势又有力。
两人挨着舱门扭打开,顾青严显然练过,防中有攻。郑学几番退守后瞅准机会手一提,脚冲膝盖踹上,顾青严几乎整个越出门外,只需轻轻一推就会坠落。
他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悬空着,但脸上并不惊慌,反有种近乎病态的享受,那样子像在怂恿郑学松手。
相持了会,郑学冷脸用手臂勾住人,粗暴地拽上厢顶。摩天轮上打得险象环生,下面也看得心惊肉跳。
人们屏着呼吸,看着在钢架间翻飞追逐的身影,看着袁容郑学和顾青严缠斗中几次失足差点跌下,看着他们一次次陷入绝境又重新掌控。
谁也不想多耽搁一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不知过了多久,摩天轮咯吱一声停住,三人最终定在最高点。
这一次,顾青严狼狈地摔在铁架上,一身贵气早已消磨,他喘息着,眼前覆上层阴影。
“你没路了。”
袁容迎风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他。遥遥望去,那件干净的白衬衫随风扬起,像撑满的风帆又像随时会被山火的热浪消融。
顾青严仰面看着前后夹击的两人,莫名笑了。站起身,扯了下袖口,仿佛正踏上一场商业谈判。
“是你。”他的视线最终定在袁容身上,“你也是条子?”
“不是。”
“会不要命追到这的,除了条子,就是仇家。”
“记得宁远吗。”袁容无机质的声音打断他,平静抛出的名字像记猛锤,将对方的淡然无波砸出丝裂痕。
“干着一切暴利营生,却不去沾那块最挣钱的。”
“天鹰不碰毒,为什么?”
顾青严的唇角痉挛般颤了颤,眼睛阴下去。
“因为你在上面栽过,知道这是最致命的生意。”
袁容的话将他逼回多年前的暴雨夜。一张埋在记忆深处的脸,那是落在他心上的毒疮,也是他最难堪的一笔,过电般的恐惧与恨意过去多年依然如跗骨之蛆。
他仔细打量起袁容。
“你是谁?”这一次,他问得认真。
“我姓宁。”三个字,跟当年那个第一次站在他面前的警察如出一辙。
细看,袁容有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他没忘记的,宁远的眼睛。
带着特有的锐利,浓密的睫毛遮住一切情绪的冷然。
宁远,没想到当年你费尽心机保住的种,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是该说句恭喜还是报应。
想到这,顾青严眼角微微一蔑:“他儿子,有意思。”
“他们怎么走的。”袁容问。
“你要知道?”
“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想象的他们什么样?因公牺牲,宁死不折,是个英雄?”顾青严嗤笑,“条子不就擅长给死人扎花环,搞个虚像歌功颂德刺激更多不要命的往前扑吗?”
“说明白!”袁容向前跨了步,心却没底似的往下坠,风吹开他额前的头发,那双眼睛直逼着顾青严。他知道自己正无限接近真相,但却不肯定是否有勇气面对迷雾后的他们,只能听见心在狂跳,嗓子发紧。
“宁远,他碰毒。”
袁容僵住,盯着顾青严,像生怕错过什么就听不懂一样,短短几字耳鸣似的回旋。
顾青严的声音得逞似的不依不饶。
“他沾上了!开始还挺犟,晾几天就怂了。”
“什么任务信念,都抵不过区区一针。”
——我死还会有别人,这场战斗不止,输赢就没定论。
“跟我求饶。”
——认输,我身上的警徽,不答应。
“你猜怎么着?他挺不住,开始出卖同志,计划、线路。要不你以为他老婆,哦就是你母亲,怎么没的。”
“我废了他手脚,过阵子又给他接回去,用工人的射钉枪。”
“最后苟延残喘乞求的样子,你真该见见。”
——宁远的意志出乎意料,闷声顽抗着毒瘾发作和肌体腐烂高烧的折磨,到死也没吭一声。
顾青严甩了下头,把脑中萦绕的凝视甩去。
“再后来我烦了,一枪崩了他!就用这只手——”
“咔!”袁容陡然发力,拽住他舞到眼前的右手往前一带,甚至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双眸冰冷看着他:“撒谎。”
“那时候他也这么看着我。”顾青严忍着疼毫不示弱,顶上他下巴,“活着再能折腾,断了气就是块死肉。”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宁远当初再硬,最后还不是变成他最痛恨的杂碎。”
“他不是。是你毁了他。”
“破坏我计划,他缺的就是教训!”顾青严像是突然爆发了,眼里有些魔怔。
“我给过他多少机会,他怎么回报我的?但凡知难而退,都能捡回条命。”
“可他不知好歹选择入局,这场子能白进吗?”
将近三年的追逃游戏,无数次明里暗里交手,最终定格在那一夜。
他毁掉他近乎全部的毒品线。
而暴怒的他看着那双眼睛,把针扎进他身体,拉他进深渊。
“至于你,好像没活出他的希望?”顾青严再次笑起来,“现在又以什么身份做这些。混到天鹰,手上沾的事不少吧,子承父业的机会没有,堂堂正正的身份也没有,还想学他?”
“还是以为帮了条子,就能洗白?”
顾青严满意地看着袁容眼里染上层晦暗,蛊惑般开口:“黑永远都是黑,你骨子里是下三滥,一辈子都是黑道的狗。”
袁容被顾青严攥住后颈,眼里弥漫着层血色,拽着顾青严的手用力到发白。两个人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攀附着,摇摇欲坠,看向对方的眼里都是深重的恨。
“袁容!”该死,他要被姓顾的带进去了。郑学看着袁容眼神越来越阴沉,怎会不明白,那是嗜血前的平静。他的心揪得窒息,终于情不自禁喊出声。
袁容微垂下头,一时谁也看不见他情绪。他挺直的身板像在克制着什么,“你不该动他们。”好半天,轻轻飘出几个被风裹挟着支离破碎的字,再抬眼,执拗而凶狠。
“恨吗?”顾青严继续诱抚。
袁容一把卡上他脖子,屏气收紧:“闭嘴。”
顾青严被扼住,却也不挣扎,蔑视着袁容,从怀里摸出把枪递过去:“敢不敢?按下去,就给他们报仇了。”
袁容的眼里是烧红的杀意,反手接过枪利落上膛,枪筒狠狠捣进顾青严的胸口,力气之大以至于连手都在发颤:“送你去见他们,值。”
“别做傻事!”郑学猛吼一声。
顾青严哼笑:“不是孬种,就开枪。”
正在这时,脚下沸腾起来,游乐场左侧终于被警方攻破,黑暗的天幕接连被几道强光划开,细看,一排直升机由远及近,螺旋桨带动风浪悬停在上空。
不一会,水幕倾盆而下,整个山坳陷入人工暴雨中。
袁容却像置若罔闻任雨水冲刷,手里枪柄的温度是如此真实,他按着顾青严的头,搭上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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