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学小心搂着人,身子坐直了当靠背,耐心给袁容擦完汗后将枕头抽出垫在他腿下,又用棉签轻沾过袁容咬破的唇。待他脸色稍缓和了些,才按照护士的话抚上腹部,心里还是不可抑制颤了下,几个月前还是圆隆温暖的地方,如今隆起未消却已一片冰冷。
那个孩子曾离他们那么近。
他强压下情绪,轻轻揉按起来。
袁容急促地喘息着,像是痛极了想把身子曲起。
郑学狠下心制住他,语气却极尽温柔,“我轻点。”
一次次的揉按对于昏睡的人仿佛一场无声的折磨,袁容耐不住,却不肯泻出呻吟,只弓着身子想要避开,扯得输液管也一阵晃动。
郑学伸长手臂包住人,吻着他额头试图安抚。衣襟早被袁容身上的汗洇湿,任他在肩上辗转,心里又急又痛。
看着导管瓶里逐渐积了半瓶的淤血,郑学想如果可以,他愿意来承受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胸前的衣襟突地被拽住,郑学低头就对上了一双眼。
袁容潮红的脸上还掺着病态的惨白,眼神却意外清明。郑学摸不清他是否清醒,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气音:“孩子....真的没了吗?”
郑学哽住,沉默着握上他的手:“我给宝宝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男孩...还是女孩..”
像只是短暂清醒了一会,袁容眼里又混沌下去,迷迷糊糊靠上他的肩安静了片刻,又低声喃喃:“他不知道。别..告诉...”
郑学皱眉摩挲着他的手指:“谁?”
袁容声音有些晦涩:“他。”
郑学心神俱裂,好半天才闷着点了点头。
终于,一滴泪砸了下来,滚烫的温度落在袁容脸上。
袁容昏沉不觉,思维也混乱,只还撑着力气说话。“孩子...“
郑学将人搂得更紧,“我们还会有的。”
袁容没了动静,像睡着了。那句话也不知听没听到,安静地伏在他胸口,喘息还是费力。郑学把被子向上拉拉,却又听见细碎的一句:“...给我打一针。”
袁容缩了缩身子,背弓着,手紧扣床沿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撑不住了。”
郑学闻言紧搂住人:“我陪着你。”
这天夜里袁容醒来,恍然看见窝在椅子里睡着的人。郑学的脸色在白炽灯下憔悴不堪,眼下青黑一片,手上还拿着棉签,似乎累极了中途睡去。袁容定定看着他,直到倦意再次袭来。
郑学只是短暂眯了会,就被胸腔窜起的咳嗽弄醒,他局促地看了袁容一眼,赶忙压低声音推门出去。
夜晚的走廊,寒风从窗缝往里渗。
郑学在长椅上躺下,缩着睡过去。
清冷的月色漏进来覆在他身上,压抑的咳声在空寂的走廊回荡。
查房的医生路过,察觉了男人的不对劲。
"先生,睡这冷啊。”
椅子上的人皱着眉费力地喘息,触手是一片灼热。
“先生,醒醒。”
郑学猛地被摇醒,慌张坐了起来:“他怎么了?!”
医生盯着脸色却比病房那位好不了多少的人:“不是他,是你。”
郑学怔了怔,像是不明白她的话,好半天嘟囔一句:“他没事?”
“病人目前状况稳定,倒是你得去急诊挂一针。”
郑学哽在喉咙那口气松下来,仰靠向椅背按了按太阳穴,浑身的虚软让他连眼都懒得抬:“能在这替我打吗?他离不了人。”
郑学凑合着扎了针昏沉睡去,清晨却被几通不依不饶的电话叫醒。
“出事了郑学,赶紧回警局。”是邵天柏。
“怎么了?”
对面顿了半晌,“先回来。”
郑学心神不宁地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嗖”地窜出几条新闻,标题雷同:“曝X市刑侦总队暴力逼供,警局或涉不规范问询”。
他手指一阵痉挛,有一瞬间像看不清屏幕,过了半晌才点开视频,画面正是上次揍天鹰那个混混的镜头。
郑学手指迅速划动,面无表情掠过下面尖酸的热评留言。
“警队多人伤亡或有内幕,刑侦队长牵扯其中”几条关联新闻被顶在前几位,郑学往下滑动,被其中一条刺得瞳孔一缩。
“刑侦队长与黑社会成员有所往来,具体情况查证中”
附图昏暗的剪影一张,廊道下他正对镜头,袁容的背影若隐若现。
他摁灭屏幕。太阳穴突突地跳,紧攥着电话的手不由自主颤抖着,脑子断电一样一片空白。
只几分钟的静默,王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郑学,立刻回局里!”
第八十二章 下
几则报道像一滚热油泼在A市压抑的空气里,网络上的言论炸了锅,各大报章抓住热点将舆论潮水般引向大街小巷。
警局门口一时间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郑学从拥堵的摄像机下堪堪挤过,衣衫凌乱地出现在警队内,引人侧目。
昔日风光的总队摇身一变成为警局污点,人们眼里多了一层道不明的疏离。
“郑学,你糊涂。当警察这么长时间还是沉不住气,你能随便刑讯吗?!”
局长办公室内,王局点着桌面上的几份报纸盯着打进门就一言不发的人。
“你在自毁前程!”
尽管王局已经暂时压住了媒体发酵,但网民热情只涨不降。民众不管缘由,只知道视频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刑侦总队长曝出丑闻无疑是给整个公安队伍抹黑,警方的公信力毫无疑问遭受到质疑。
“你好好想想这烂摊子怎么收拾。”
短暂的沉默后,郑学开口:“兄弟们已经安置好了...我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省厅刚来电话,调查组明天就到,做好准备。你手上的工作提前交接一下。”
郑学像是没听见,仍自顾说着:“审讯那边昨晚徐X松口交代了新据点,我方赶到时已无人逗留,对方撤离的时间很充足暂时没找到新证据。目前A组在——”
“够了!”王局出声喝止。
“C组正追查截获的走私药品,想从此处打开缺口。张元...之前跟天鹰正面接触有文字和影像资料留存,我正在研究。”
他固执汇报,听上去一如既往地标准。王局察觉他声音里的一丝不稳,有些无奈:“晚点让邵天柏来和你对接。”
郑学没动,低头压着声音:“不。”
“这是命令。”
“我没得选!”郑学提了提声音,情绪突然迸发:“我不能放弃....我怎么能?王局。只要一闭眼,就是张元的影子。在那个矿井里.....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放弃,甚至….”
郑学喉头滚动再说不下去,只将拳头握得死紧。
王局盯着眼前的人,这个曾用一己之力撑起多个案子而且干得相当漂亮的手下其实还很年轻,面对这样的局面尚属首次。
战友的离别最是难以承受,无论张元还是郑学都是他一手带出的兵,如今搞成这样他难辞其咎。
郑学犯错,他痛惜。但所帮有限,剩下的得他自己去抗去应对。
“郑学,你没时间了。”
简单的几个字,提醒郑学窘迫的现状,他面对的是失败,是失误造成的不堪现实和沸腾的舆论。
“我明白。“
“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
郑学甩了甩头,坚持着:“我会继续”他直直的望着王局,眼神坚定“不一定要在这个位置上。”
看着转身出去的身影,王局的心放了下去。
这小子就算把他压到底,也能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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