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醒,只是睫毛微微颤动,眉头皱起来。
傅羽舒想了想,换了个称呼:“小观哥哥。”
刷一下,沈观猛得睁开眼。
他看起来并没有彻底醒过来,睁开眼的动作似乎只是本能,眼底的倦意和迷蒙给他冷凝的表情添了一份稚气。只是这份顺眼的稚气并没有维持多久,在看见傅羽舒的脸后,警惕便慢慢爬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
傅羽舒:“教室看见你了,小观哥哥,你为什么逃课啊?”
问的是为什么,沈观却从中听出某种威胁的意味。
他眯着眼看向傅羽舒——这人一如既往表现得天真烂漫,眼中纯净如水,仿佛不掺任何杂质。
其实心里黑透了。
“你想告诉老头子?”沈观问他。
傅羽舒眨了眨眼:“没有啊,我真的只是关心你。”
沈观不信,或者说,自从看破傅羽舒为人处世的伪装,傅羽舒的所有行为,在他这里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信度。
“你告吧,老头子管不了我。”
他俯身将画纸连带着画板捡起来,掸去上面的灰,单手插兜转身欲走。然而没多久,他就发现傅羽舒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沈观:“……”
傅羽舒就像偏要跟沈观作对似的,就算课间只有十分钟,能给沈观找麻烦,他也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抓住时间的缝隙。
在发现自己根本甩不掉这根尾巴后,沈观忍无可忍,回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羽舒不答反问:“你要重新找个地方画画吗?”
沈观:“关你屁事。”
这四个字他不知道对傅羽舒说了多少遍,奈何这人明显是个不要脸皮的鬼精,文能借用中华汉语的博大精深气死他,武能狗皮膏药似的撕都撕不掉。
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难缠。
“哥哥。”傅羽舒忽然说,“我觉得,课还是要听的。”
沈观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傅羽舒慢吞吞地往外吐字:“我奶奶说,义村的山水并不养人,要努力往外走。但要想走出去,就只有好好学习。”
“……你是来劝我学习的?”沈观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后退几步用目光在傅羽舒身上上下扫着,“我还没睡醒?”
傅羽舒不说话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跑下来了。或许是因为周妙妙说的那句“大帅哥”,或许是从教学楼往下看阴影里的肆意睡觉的沈观有些不爽,又或者……是羡慕?
羡慕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坦坦荡荡的模样。
傅羽舒觉得自己多半有病。
如他本人所说,沈观学不学习关他屁事?
惊觉自己做出平时从未有过的举动,傅羽舒的心底升起一种自卫式的危机感。他重新拉下面无表情的脸,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去。
没跑几步,落在后面的沈观竟然也破天荒地开口叫住他:“回来!”
鬼使神差的,傅羽舒脚步一停。
他身后的沈观单手插兜,靠在墙上没个正行,指尖碰到裤兜里一个凉津津的东西。
是柏英给他求的那块玉菩萨。
也不知怎么,念头一起,沈观突然在舌尖品出一点奇怪的滋味。
一边想着,一边嘴唇翕动:“我是被老师赶出来的。”
傅羽舒:“……啊?”
“我在课上画他,被发现了,他把我画纸撕了还骂我不务正业。”
傅羽舒偷偷瞥了沈观一眼,没看见委屈愤怒的神情,好像被赶出教室这件事是家常便饭似的。
“哦。”傅羽舒干巴巴道,“教你的是哪个老师啊?”
沈观:“跟你一样,姓傅。”
傅羽舒:“我知道他,高中部的大魔王,上课演讲像在念沉睡魔咒。”
傅羽舒:“……”
沈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尴尬得像和相亲对象初次见面。
谁也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两人的脑电波在此时奇异般对上,然后心里同时生出这句话来——
操!我脑子估计被陈凯那傻逼玩意儿传染了!
好在,上课铃声解救了他们。
傅羽舒飞也似地跑了,不知道是担心赶不上回教室,还是不想再和沈观待在一块儿。
最后沈观还是没有回教室听课。
一来沈观上的是艺术班,这个时间段他本来应该跟着老师去集训的,学不学文化课无所谓。
二来,城里教的进度快,整个高中的知识沈观都已经学完了,甚至进行到第二轮复习,镇中学却还在赶新课进度。有这上课的时间,他还不如多画几张速写。
况且,绘画、音乐这类东西,包括沈郁青引以为傲的戏剧,在村子里人的眼中,全是不正经的东西。
沈观将画纸卷进口袋,拎着画板走了。
中午和下午的时光很快溜走,到了晚上五六点,学校就像一锅煮开了的水,哗啦啦地往外倒学生。
住在镇上的学生们,纷纷和相识之人勾肩搭背往校外走,零星的几个教职工站在门口,检查着他们的出入证。
出入证针对的是住宿生。为了安全着想,他们这些被家长圈在学校的小鸡仔一个也不能跑。
傅羽舒晚饭吃了两个煎蛋,还买了杯饮料。除了早上那一面,一整天他都没有再见到沈观。
不知道晚上他的这位好哥哥该怎么度过。
傅羽舒嘬着吸管,慢吞吞地往宿舍走。
走之前,他跟沈郁青说的那番话是真的。离开久了,他真的会思念奶奶。
他三岁就开始跟着柏英女士,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柏英以为他和沈观两人可以互相照应,所以才放心,殊不知沈观这个做哥哥的人影都没见着一个。
六人间的宿舍,除了彭鸣和陈凯,傅羽舒自己和沈观,剩下的两人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傅羽舒怀揣着淡淡的惆怅,推开了宿舍的门。
男生宿舍,用“乱”形容已经够收敛了,也难怪沈观这种洁癖住得浑身不舒服以至于失眠整夜。
虽然只有一个人,东西却满满地塞了一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那唯一的一个人,还是傅羽舒最不想看见的陈凯。
这人叉着腿仰面躺着,耳朵塞着耳机,随身听里的声音大得如同外放。傅羽舒刚进来,陈凯的抖腿动作就停了,用一种自以为隐晦的眼神盯着他看。
傅羽舒把饮料喝完,瓶子扔进垃圾桶,陈凯在看他;傅羽舒将书本搁在宿舍正中间的课桌上,陈凯在看他;傅羽舒在沈观的床铺边坐下来,陈凯还在看他。
要不是知道陈凯只是看他不顺眼,傅羽舒几乎以为陈凯把自己当做女孩,并产生了某种非分之想。
在陈凯开口前,傅羽舒率先抬眼看向他:“陈凯哥哥。”
陈凯脸色一拉:“别他妈叫得这么恶心!”
好嘛,又是一口一个他妈的。
陈凯这人,别看才十几岁,心眼比阵眼都小,一身火药桶般的脾气逮谁谁炸,也不知跟谁学的。以后出了学校进入社会估计也是一方恶人。所以,他和傅羽舒结下的这个梁子,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过去。
不过,陈凯记仇,傅羽舒何尝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傅羽舒思忖着。
“你他妈还看!”陈凯把耳机一扯,随身听随着力道在床上弹开,“再看眼珠子给你挖了!跟个娘们似的!”
“陈凯哥哥,问你个事。”傅羽舒对这种程度的暴力置若罔闻,只软声道,“你昨天说的买妈妈是什么意思啊?”
陈凯脸色骤变。
傅羽舒笑道:“我听见了哦,你说你妈妈跑了,彭鸣哥哥说让你爸爸再买一个,妈妈还能买吗?”
这是义村藏在黑暗深处的密辛。山是最好的掩护屏障,路是斩断一切流言的刀,每当下雨,就仿似仙境般的义村山水中,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掩盖着丑陋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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