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羽舒看得出来,曲凝霜已经打算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作为她第一个孩子,应该给予祝福,而不是拖累。
但他还是有点难过,在脑子都没想好要不要去找沈观的时候,人已经站到了沈宅。
五月底、六月初的义村,除了满目的苍翠,就是处处都在响起的自然声响。沈观等了半晌,耳朵都被虫鸣鸟叫吵到耳鸣,都没等来回答,就知道傅羽舒肯定又神游天外去了。
这个季节,满山的果子的树木都开得格外繁盛。
沈观放下画笔,思忖半晌,才倨傲地冲傅羽舒抬了抬下巴:“要不要跟我去摘桑果?”
*
桑葚的采摘季节,在每年的4-6月,那时紫色汁水最为饱满。可桑葚长得地方比较高,就傅羽舒这小体格,怕是还没上到树干,就已经被太阳烤得盐分和水分一起蒸发。
于是上树摘果的重担就落在了沈观的头上。
玉山之后,也就是距离沈宅只有几步路的后院,生长着几颗枝繁叶茂的桑葚树。那是沈郁青年轻时自己种的,离开了自己的戏台之后,沈郁青便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乐趣,便不再去管这几棵生长于自己手中的生命。
每年夏天,沈观只要在义村,就会去打理它们。
傅羽舒站在树下,就见沈观两臂一撑,借着树干的力量翻身踩了上去。
这个时候,桑葚有红有紫,红色酸、紫色老,需要有经验才能采摘到口感适中的桑葚。然而沈观上去之后,反而不急着行动了。他老神在在地靠在树枝上,低头往下看。
傅羽舒半翘着脑袋,抱着一个大塑料盆,像乌龟从壳中伸出脑袋的模样,东瞧瞧西看看,满脸的天真和好奇。
“弟弟。”沈观抱着手臂,笑道,“在下面好好接着,落下一串,你今天就吃不上桑果了。”
傅羽舒不解:“为什么?”
他不是来叫沈观去家里吃饭的吗?怎么事情变成摘桑果了?
而且,他到底为什么会答应站在这里啊?
很快,沈观给出了他未尽的答案。
吸烟无法吸走烦恼,但摘桑果儿可以……不,运动可以。
他们捉住了春天的尾巴,在初夏之际顶着一头大太阳,完成了这场摘果之行。当最后一串桑葚精准地落进盆里时,傅羽舒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反看沈观,正站在影影绰绰的红紫之间,阳光穿过浓密的绿叶,在他的肩上斑驳成影。
他的额头也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但眼睛很亮,常年鼻孔朝天的模样不见,呼吸之间都透出几分少年的模样。
有几滴汗水顺着沈观的下颚角无声地落进尘土里。
傅羽舒看得分明。
他心跳得很快,或许是热的,又或许……是因为,夏天就在此刻来了。
第20章 我会听你话的
【半夏】
桑葚的味道就像夏天。
傅羽舒在树下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下,一株一株地检查着,将烂掉的桑葚剔除出来。
他手上沾满了汁水,有几滴顺着腕部往手臂内侧流去。沈观从树上跳下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想也不想抬指就帮人把汁水擦了。
这动作引得傅羽舒动作一顿:“……你不是洁癖吗?”
“艺术家要懂得欣赏大自然的美。”沈观将手指举起来,摩擦着指尖沾到的紫色,“这些天然的颜色,是画不出来的。”
傅羽舒动了动嘴:“哦。”
他的情绪低落的十分明显,沈观侧着身睨了他一眼,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轻蔑气声。
说是嫌弃又看不上,但沈观还是悠悠地在这盆桑葚面前蹲下来,边拨弄边状似闲聊:“古时候没有现在的技术,人们都是从植物或者矿石里提取各种颜色来作画,比如你看这个颜色。”
沈观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掉出来一块蓝到透明的小石子,被他托在掌上:“这是群青。文艺复兴时最昂贵的一种颜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种颜色——青金石色相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他们从青金石里提取、混合、研磨,最终才成这种色。”
“哒”一下,小石子被扔到盆中,和紫色的桑葚们混在一起。
“送你了。”
沈观拍拍手掌,站了起来。
傅羽舒没去捡。
他甚至压根不懂沈观说的什么。只是从平时他那张嘴半天蹦不出一个好字的性格来看,沈观似乎真的是热爱着自己现在做的事的,而不是因为五岁多被沈郁青逼着学书法失败后,退而求其次的一种安稳。
傅羽舒有点羡慕。
细数以来,这是他又一次对沈观产生羡慕之情。
反观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能像画画对于沈观一样,触动傅羽舒的内心。
沈观只是随手一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那动作颇有点不礼貌,跟打发叫花子似的。于是他重新蹲下来,将青金石拣起来,捏着傅羽舒的手掌让他收下。
指尖相触,热气仿佛纠缠着传递过来,一触即离。
傅羽舒睫毛轻颤。
在露馅前,他急匆匆地收回青金石,装进口袋里,张口就问:“你想过以后吗?”
沈观:“?”
傅羽舒:“……”
傅羽舒顿了顿,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起了个话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以后啊,念大学,去工作,学画画能做什么工作呢?”
说着说着,他竟然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美术老师?艺术家?还是街头画家?”
沈观嗤笑一声,声音中尽是愉悦:“你觉得我会去做街头画家?”
“啊。”傅羽舒说,“不然呢?”
“那你呢?”沈观反问道,“你努力学习考年级第一,以后想干什么?”
傅羽舒一愣。
他被问住了。
柏英作为傅羽舒的监护人,只能在衣食住行上给他保障。她出生的那个年代,女性读书本就是稀罕事,到现在大字不识一个,自然给不了傅羽舒学习上的建议。
而曲凝霜虽然是高知,但常年不在义村,面都见不着几次,何谈其它。
傅羽舒只知道山中百年如一日的封闭和闭塞,他要努力往外走……然后呢?走去哪?
他的“以后”好像睁眼就能看到尽头。
“或者说,你喜欢什么?”沈观见他半天答不出来,换了个问法。
喜欢……
不合时宜的,傅羽舒脑中闪过沈郁青站在二楼高台唱戏的那一幕。
傅羽舒垂下眼:“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沈观搓了一把傅羽舒的头发,将他头顶的呆毛捋到了脑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小孩儿,要懂得及时行乐。”
不要时时刻刻揣着那么重的心思。
*
日光倾向西面,午后的温度让两人都有点扛不住,他们一前一后顺着青石板往回去的路走。
沈观摘了半盆的桑葚,全让傅羽舒一个人抱着,他自己摘了片荷叶当扇子,边扇风边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
傅羽舒负重哼哧哼哧地走了半晌,终于看前面那个人不顺眼,拉着声音喊:“哥——”
“说。”沈观头也不回。
“好重。”傅羽舒哼哼,“满满一盆桑葚呢,万一我不小心绊倒,这一盆估计就要往前面泼了——”
往前泼,肯定赶巧能泼到沈观这一身白色的衬衫上——沈观听出了傅羽舒未说完的弦外之音,二话不说侧身就跳去了田埂的另一边。
一回头,两人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傅羽舒眼中笑意未褪,嘴角微微勾起,似乎露出了里面虎牙。
他知道,这小孩儿心情一不好,就不喜欢说话,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而当他心情明媚起来,心里就盘算着怎么去使坏。
看着沈观警惕的眼神,傅羽舒笑意愈大:“哥,我开玩笑的。”
沈观动了动指尖,心里在把桑葚抢过来和不抢过来之间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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