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爹的性格,所以才敢大大咧咧地在学校到处受保护费。他知道陈伟雄不会说欺负人不好,只会觉得这件事影响到他自己的形象,丢了他的脸面。
在某些时候,陈伟雄甚至是赞同陈凯这个行为的。
所以他挨不到这顿打。
想到这里,陈凯轻松了很多。他轻车熟路地安抚陈伟雄的情绪,又是哄又是恭维,胡乱吹一通后,才让陈伟雄收回那张驴脸。
“下次干这事别让老师知道。”陈伟雄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陈凯一眼,“至少别给别人告状的机会。”
“嗯嗯!”陈凯连连点头,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陈伟雄站了起来。
因为常年累月地酗酒抽烟,他长了一身的肥膘,尤其是肚子,像极了怀胎数月。在陈凯点头哈腰中,他伸出手,懒懒道:“卷子呢?给我看看,你们老师不是要签字?”
“好嘞!”陈凯笑着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卷子,递过去,“爸,我这次认真做题了,所有答案都填满了!快夸我!”
“嗤。”陈伟雄不以为意。
他抖开卷子,眼睛一眯,首先看见了分数格上的红色数字。
“哟,考得不错?”陈伟雄笑着夸了一声。
在陈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时,陈伟雄已经将卷子翻了一个面,顺手抄起别在胸口的圆珠笔。
可当他看到卷面上一片不忍直视的红叉时,动作却迟疑了。
他的额角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就连站在远处的傅羽舒都看见了。
下一刻,他放下卷子,眼中蕴藏风暴:“陈凯。”
*
在陈凯求饶的哭喊声中,傅羽舒自顾推着自行车原路返回。
他眼中波澜不惊,像是很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路,以免不小心被绊倒摔跤似的。
走了半程,自行车前进的动力忽然受阻。
他缓缓回头,就见沈观满脸严肃,一手拉住自行车的后座。
“你干的?”
“我干的。”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准备很久了?”
“差不多吧。”
两人一来一往,语气平静,像是讨论晚上回家吃什么。
傅羽舒:“陈凯暴力,是因为他爸爸暴力。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陈凯早就成了第二个陈伟雄。我知道,他爸爸最讨厌的是别人骗他,因为他自己经常干。”
在傅羽舒毫无愧疚,并且隐隐露出痛快的神色中,沈观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总是抱着这么重的心思呢?”
“我就这样。”傅羽舒冷静地说道,“你不是第一眼就看出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在小时候所有人都围着沈观的时候,傅羽舒就在一旁冷眼旁观。沈观分发糖果和零食,不小心落下傅羽舒一个人的时候,傅羽舒就起了报复的心思。
他那时才萝卜头点大小,只知道自己被落下,心里不痛快,想要报复回来。于是在所有人看得见的地方,故意往沈观身上一撞,随后被反作用力撞进了粪坑里。
沈观看得明明白白,并且记了十年——为此,沈观被沈郁青狠狠地骂了一顿。
所以在刚开始回义村时,他才会绕着傅家走。
他虽做事随心所欲,但实在拿傅羽舒没办法。也不知,这个当初跟在身后,既瘆人又黏人的小豆丁,早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沈观看着眼前的傅羽舒。
这小孩与记忆中的那个傅小雀重合,样貌变了、身高变了,唯一没变的就是眼神。
黑色的,如同井底看不见的深渊。
可在这毫无愧疚的眼神中,沈观却看出了一丝紧张。
是啊。拥有傅羽舒这种心思的小孩,想亲眼看到陈凯被陈伟雄殴打,自己来就行了,为什么要拉上他?
是不是因为——独属于小孩的别扭?
虽然不想承认,但沈观觉得,自己或许已经被傅羽舒划分到了同一阵营。
他在寻求安全感,沈观想。
身前站着的小孩还不到他的肩膀,看着就容易让人产生怜爱的心思。尤其是那双眼,旋涡似的,又黑又亮。
沈观抬起手,熟练地放在傅羽舒头上,又熟练地揉搓了一把,淡淡道:“虽然不太地道,但不得不说,挺爽的。”
傅羽舒猛地抬起头。
沈观:“早看这人不顺眼了,我正打算找个机会给他套上麻袋拖出去打一顿。”
傅羽舒眨眨眼:“……在学校打架会被记过。”
“所以你才想着背后阴他?”沈观眼睛一睨,“干得不错。”
兴许是沈观的表情太夸张太假,又或许是知道了沈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傅羽舒直接笑出了声。
随后,他脸上的笑意淡去,低着头轻声道:“谁让他总欺负我。”
还委屈上了。
傅羽舒垂着眼,抿了抿嘴:“奶奶说,要与人为善,不要和别人起正面冲突。”
“嗯。”沈观淡淡应了一声。
“因为正面撕破脸,就意味着后续有一系列的麻烦需要处理,这不是我的生存美学。”
沈观:“……”
“哥。”傅羽舒抬起头,最终还是问出口,“你会不会讨厌我啊?”
第28章 聊聊
雨是在第二天早上下起来的。
昨天傍晚,沈观看见蜻蜓低飞时就知道,这场暴雨无可避免。
雨一下,义村就仿佛越过空间,进入到一幅水墨画里。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瓦片上、屋檐间、水井里,宛如有人敲出各种音阶,敲得人昏昏欲睡。
沈观坐在廊下,刚做了一场梦醒来。
二楼沈郁青的戏声细碎传来,和着雨滴荡开一层层涟漪。
“老爷子。”沈观屈着一条腿,冷不丁地叫了一声。
戏声戛然而止。好半天,楼上才传来沈郁青的声音:“干什么?”
“你说,我看起来像个循规蹈矩的人?”
上面的动静一停,随后响起脚步声——是沈郁青踩着二楼的沉木楼梯缓缓走下来。
“你吃错药了?”
沈郁青背着手出现在沈观的视线中。他今日穿了一件唐装,因为刚听过戏,脸上焕发着喜悦的红光,就像电视剧中住在老宅子里的贵族小老头儿。
“要不要我数数你都干过什么事?”沈郁青说,“五岁那年你骂我乌龟大王八这事就不谈了。七岁的时候,你带着一帮小屁孩去烧人家的草垛,结果火势起了灭不了,一连烧了好几片,差点把人家旁边的院子也点着了。”
“再大一点,我送你去市里学画……你还记不记得你张老师的女儿?人家一个乖巧文静的小女生,跟着你上树下水掏鸟窝,硬生生被带成一个猴儿。”
“你现在大了,不屑去做这些幼稚的事儿,就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沈郁青嗤笑一声,“没门!”
沈观乐了:“那您就没管管?”
“我管得了吗?”沈郁青说,“你小时候可比现在还不服管,脾气倔得跟驴似的。”
话匣子一打开,沈郁青就恨不得说上三天三夜,把沈观小时候做的那些离经叛道的事说个遍。
话到尽头,他目光一瞥,见沈观只是笑着在听,心里忍不住一叹。
“其实我不怎么想管。”沈郁青轻声说,“小孩嘛,只要不走歪,随便你怎么长。”
说起这些,那些被沈观的到来弄得鸡飞狗跳的生活依旧历历在目。
男孩小时候顽皮无可厚非,只是沈观是变着法地折腾,好像硬是要弄些什么动静出来,以博得关注。但要是那事儿真的闹大了,这孩子也知道错,就自己冲到前面去挨骂。
都不用沈郁青出马。
沈郁青没养过孩子,沈观却在岁月的流逝间,兀自如野草般长大。
“那傅羽舒呢?”沈观问。
“小羽?”沈郁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羽怎么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