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傅羽舒很久都没有动静。沈观回过神,去找人小孩的影子,就见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为了追求光影效果,教室里没开大灯,只开了几盏落地灯。傅羽舒正趴在角落的桌子上,一手抱着大卫的石膏头像,睡得正香。
大卫正表情慈悲,头朝下地被傅羽舒抱在怀里。
沈观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观原本是想把人叫回去睡。可他走了几步,看见天边窗外隐约将要泛起的肚白,忽而改变了主意。
*
傅羽舒正在做梦。
不知道是入睡前的姿势不对,还是睡眠质量不够好的缘故,他梦见自己摔进一片沙漠里。
又热又闷,汗如雨下,更要命的是,根本无法呼吸。
傅羽舒皱着眉挣扎了一会,发现毫无作用,便愈发用力挣扎。
随后,他不知道碰见了什么,整个人失力往后一倒,失重感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他睁开了眼,看见沈观正捏着自己的鼻子,微微垂着眼,似乎在做什么好玩的事。
傅羽舒:“……”
傅羽舒:“你干嘛?”
沈观丝毫不见心虚:“傅小雀。”
“?”
“看日出,去不去?”
“???”
*
傅羽舒着实没想到,沈观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在捏着鼻子把人叫醒后,又心血来潮,硬是要拉上傅羽舒去山顶看日出。
时间是凌晨五点,楼栋里的大门紧闭,沈观带着傅羽舒轻车熟路地翻下院墙,像一个惯犯。
夏天日出早,在义村的时候,傅羽舒会偶尔跟着柏英早起去赶集。城市不比乡间,既无露水,也没有苍翠的绿意,顶着凉风走出来,只有扑面而来的雾气,和雾气里的PM 2.5。
义村因为地理位置,想要看日出就必须爬上玉山。而安如市则在玉山之外,甚至前些年政府还造了一条缆车,直达玉山山顶。
等沈观买好票,坐在缆车里时,傅羽舒才有种真实感。
大雾散去,群山环绕。玉山之顶突兀地于群山之间伫立,那是在低矮的义村之中看不见的风景。
云影重重,太阳并不急着冒头,仿佛正随着玉山的呼吸,一起一伏,缓慢地穿梭在云影之中。
那是肉眼可直视的色彩。
缆车愈往上,色彩便愈发鲜活。
最后如鲤鱼跃门,冲破云层的最后一层桎梏。霎时间,天光乍泄,普照人间。
在缆车即将到达目的的前一刻,傅羽舒看见沈观转过头来,问他:“好看吗?”
傅羽舒点点头。
好看。
还很……浪漫。
是这个词吗?傅羽舒浑浑噩噩地想。
义村的草和树都是绿色,井底和屋檐都是苍青,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种如同蓬勃生命绽放的颜色。
以至于一时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他看见沈观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然后看见了上面的字。
“你姓什么?你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姓什么。改了姓我不怪你,你那时候还小,来找我,我带你认祖归宗。”
歪歪扭扭的笔画。
傅羽舒的第一反应是,杨志军还会写字?
日出的光将视线之中的所有都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沈观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撕了个粉碎。
第34章 跟谁学的偷鸡摸狗!
傅羽舒好歹眯了一小会,沈观则是真的熬了一个通宵。两人从缆车下来时都困得不行,回到宿舍直接睡了个昏天黑地。
好在白天恰好是画室的休息日,不用担心旷课被老张骂。
说起老张,倒是个挺帅气精神的中年男人,十多年前年开了这间画室。据说早年间家里人不支持他学美术,他就自己孤身一人上了北京,边学习边勤工俭学,就连并不便宜的学费也是自己一分一毫赚出来的。
老张性格活泼、还会耍嘴皮,在不上课的时候严肃不起来,像个事事为大家着想的大哥。
自从将那张纸条交给沈观,老张就像卸下了担子似的,不再成天围着沈观念叨。有天聊起来,就连沈郁青说的那句“你张老师说你人像不好赶紧给我回安如市”,也是因为这件事找的借口。
沈观听了,忍不住飞了他一个眼刀。把老张戳得心虚望天,摸头整理衣服。
傅羽舒在旁边看得直笑。
他长得一幅乖乖崽的模样,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两人笑,看得老张也心情愉悦,恨不得当场认个弟弟。
在画室里学习的,大多都是即将高考的,沈观是唯一一个高二在读生,自然没他们抓得紧。
每天枯燥的、重复的练习,一天画上几十张速写,人都要画魔怔了。
终于在某一天,老张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半死不活的样子,决定将一个月一天的休息增加为两天。
沈观也得了空。
一日早上,他晨练回来,将一碗三鲜豆皮搁在桌上,对着还在赖床的傅羽舒说:“等会跟我一起出去买颜料。”
他们的画室就在学校旁,临近的一条街上都是做画材文具、雕刻装裱的生意。
放风的时候,学生们都会去那附近采购。
傅羽舒在画室住的一个月多月时间里,好端端的早起早睡的生物钟,被沈观养成了晚睡晚起。
学美术的都是夜猫子,傅羽舒学不来沈观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的作息。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
宿舍是沈郁青单独给沈观找的,但由于条件差异,并没有安装空调。唯一的立式大空调被放在了画室里。
所以傅羽舒只穿了一条平角裤。
他仿佛犹在梦中,抱着枕头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下意识回了一句:“知道了,哥。”
清晨还没开嗓,风扇吹了一晚,吹得他声音沙哑,像着了凉。
他还没说第二句话,对面的沈观已经几步迈过来,兜头飞了一件短袖在他头上:“穿衣服,傅小雀,别逼我揍你。”
言语间,似乎还带着点奇怪的尴尬意味。
尴尬什么,不知道。傅羽舒也没察觉……或者,他故意装作没有察觉。
他慢吞吞地把T恤套在头上,后知后觉地想,都是男生,有什么好尴尬的?
片刻后,傅羽舒老神在在地走出了门。
安如市并不大,打车三十分钟就能走完整个市区。去年刚有一批年轻人南下经商,位于中部的,隶属于地级市下的小县城,安如市的经济也在不缓不慢地发展着。
暑假时分,车水马龙之际,连沥青马路上都散发着层层肉眼可见的热浪。
沈观和傅羽舒二人在街上没逛多久,就被热浪逼得不得不钻进街边的空调房。
跟着一起出来的男生也热得直嚷嚷:“好热啊好热啊,我卷巴卷巴包起来就是山东煎饼了!”
傅羽舒也浑身淌汗。
在宿舍里不觉得热,在义村时赤脚踩着风声到处跑也不觉得热,不过散了个步,走了不到两条街的距离,就热得汗流浃背。
沈观侧头看着满脸通红的傅羽舒,道:“这么热?”
“比家里热。”傅羽舒抬手擦了一下汗,老老实实道,“不过还好,能忍受。”
沈观眉眼一挑,心想,能忍就有鬼了。
他自己天生体凉,小时候得了场病,身体没养好,手脚常年处于冰冷状态。即便在这个大火炉的天气里,沈观也只是额间微微冒了点汗,和其他人热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观看了眼热得几乎想吐舌头的傅羽舒,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掀开隔热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傅羽舒的视线下,沈观走过斑马线,绕过路灯,最后停在了一间报刊亭。
旁边的男生疑惑道:“他干嘛去?”
傅羽舒弯了弯嘴角:“买冰淇淋。”
他的小观哥哥,还是那个日记本里,即便时时刻刻臭着脸,也是很温柔的小观哥哥。
*
热浪铺面,画材店的老板正躺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用着他的蒲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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