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那么多。在很久的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面对旁人的恶意的,刚刚那是他认为的,最好的办法了。他没想到沈观会在看穿他的心思之后,依旧愿意替他出头。
“我说过,你不用试探我。”沈观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拂了一把傅羽舒头顶被风吹得翘起的头发:“我之前是不是没说过?”
傅羽舒愣愣的:“说什么?”
沈观叹了口气。
他向来是冷硬的,尖锐的,像倒映在古井水里,千年来波澜不惊的月光。这声一叹,月光便暖了。
他说:“我愿意的。”
傅羽舒:“……”
风声不知何时又起了。
这一次,它不再如刚才那般猛烈,终于有了秋风的样子,极缓极慢地流淌过来。
“我和老张商量了下,大学要么去杭州,要么去北京。”沈观声音清朗,隐隐带着点笑意,“这两个城市都有我想去的美院,但老张对我不抱太大期望,让我多考几个学校有备无患。我倒觉得无所谓,不拼一把怎么知道有没有希望?”
“你呢?”
傅羽舒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草丛里还未亡尽的蛐蛐声,听见沈观温柔的问句。
“你想去哪里?这义村山水不养人,我们就往外走。大好的时光在未来等我们……不过不是现在。”
他听见沈观说:“小雀,我也喜欢你的。”
傅羽舒忽然想起许久之前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一句话。
人们在谈论未来的时候,通常都在谈论爱。
第49章 我要给你做媳妇
沈观回这一趟义村,是要跟小梁师兄商量沈郁青手术的事。村里医疗条件差,小梁师兄定的医院在省会,需要沈郁青长途劳累。沈观作为后辈,即便学业紧张,也要亲自看护着。
村里来了辆白色的轿车,就停在岔路口。
小梁师兄的医生朋友也来了,从驾驶位伸出头来,叮嘱着注意事项。
沈郁青瘦的很,一个成年人骨架的重量和小孩子没多大区别。沈观和小梁师兄一人一边,搀腰扶腿,将人抬进后座。义村多日阴郁的天气放晴,阳光照射通过后视镜反射到沈郁青的脸上,像块明亮的老年斑。
治疗的事很久就定下了,但沈郁青看起来并不开心。在沈观他们将行李搬进后备箱的时候,沈郁青频频通过后视镜往外张望,还摇下车窗,伸出脑袋往外看。
医生朋友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慰道:“没事儿的老爷子,你这伤其实不算严重,给你联系的主刀医生技术顶尖,一定没问题。”
沈郁青笑了笑,点点头。
他只当医生好心。
手术台上的事谁说得准呢?谁敢说一定呢?车并没熄火,沈郁青不断地舔舐着嘴唇,身体也跟着车身高频快速地抖动着。他移动目光,听到后备箱被“砰”的一声关上。
沈观从左侧绕上车。
然而就见许久不做声的沈郁青突然问道:“咱们去几天?”
“哪能就几天啊?”在沈观回答前,前座的医生笑道,“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您伤的还是尾椎,别担心,您是小梁的恩师,就算花上一年两年,我也会将您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别听他乱说。”小梁师兄瞪了他一眼,回头对沈郁青说道,“差不多三四个月吧,除去手术的时间,还要根据您的身体状况住院观察。”
他们都以为沈郁青的不安是因为他即将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义村,有人开着缓和气氛的玩笑,有人温声轻语地安慰。只有沈观像看透了什么,一言不发地看着沈郁青的侧脸。
“照这么说,那可能真得待上一两年呢?”沈郁青呵呵笑道,状似不经意地说,“那得多麻烦啊。”
车身一抖,随即,是引擎发动的声音,身侧两位大人操着方言,开着玩笑缓解着沈郁青的不安。车子发动的最后一瞬,却见老人一把抓住车上的扶手,突然开口:“小梁啊……”
“嗯?怎么了?”
沈郁青叹了一声:“小梁啊,我跟你说个事,我不去了。”
“啊?”
前座的医生,和坐在副驾驶的小梁诧异地转过头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些天沈郁青的犹豫挣扎他们都看在眼里,但临到头来,车轱辘都要滚出去了,却突然说要原路返回?
老年人怕死,一辈子指望着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想要死,也要完完整整地死,他们理解,但身体为重,小梁师兄和医生对视了一眼,开始轮番劝说。
车停了下来,引擎也熄了火。小径旁的行道树是银杏,叶子随着风沙沙作响。
沈郁青安静地等他们说完,然后抬眼歉意地笑了下:“对不住,我还是……不去了吧。”
小梁还欲劝,“师父”二字刚开口,便见沈观伸手一拦,淡淡道:“那就不去了。”
小梁:“……”
*
沈观给医生道了谢,又让小梁师兄去送人一程,自己头上身上挂着大包小包,一个人推着轮椅,慢吞吞地往回走。
起初,爷孙俩谁也没说话。
但或许是气氛太沉闷,这条平日里他们曾走过无数次的绿茵小道,竟变得格外难走。沈郁青欲言又止,几番不自在地在轮椅扶手上来回摩擦,浸了一手心的汗。
“别擦了。”沈观说,“扶手都要被你擦掉漆了。”
“……”沈郁青动了动嘴唇,“哦。”
看他这么“乖顺”,完全没平时难搞的模样,沈观轻哼一声,语调微扬,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知道你怕死不敢上手术台,我就不拆穿你了。”
“你这不说出来了?”沈郁青没好气地说,“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行。不说了,反正你现在不做手术也能正常生活,等过段时间我考上大学,再亲自盯着你。”
“就你能耐。”沈郁青哼哼两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傅羽舒听到沈郁青他们去而复返的消息时,正在苦哈哈地赶作业——上周他兴奋过头,忘记将作业带回来,这周被老师罚写了两份的量。
开始是柏英先看到的,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从岔路往山脚的另一侧走去。
“唉——”柏英叹了口气,引得傅羽舒抬起头,同样看见了远处的人影。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路,让傅羽舒在某一瞬间恍惚地以为,他们又置身于当初重逢的那一刻。
“你说沈老头怎么办?”柏英愁眉苦脸,“沈观这么大一个帅小伙儿,人又长得周正,以后肯定有大把女孩子追。但万一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看不起他怎么办?”
傅羽舒疑惑道:“为什么会看不起?”
他这样问,柏英便也不遮掩,反身在他身边坐下解释:“女孩子嫁人肯定是想要男方家庭条件好的,沈观造业,妈没了爹坐过牢,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爷爷,谁愿意嫁过来?嫁过来就是服侍的命。更别谈生孩子之后的生活压力。”
傅羽舒放下笔,眉头皱得像山峦。
他有心想反驳,但打心底觉得柏英说得并不无道理,以他少得可怜的人情知识来看,柏英口中的未来是极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但他不服气。
“那我岂不是也一样?”傅羽舒说,“我跟小观哥哥也没差。”
那确实没差。
柏英无言以对。一老一小坐在门口,满面愁容,坐得像两棵入了定的松。只是柏英愁的是沈观悲观的未来,而傅羽舒愁的是怎么顺势将自己的心思稍稍透露点。
眼下分明是个好机会。
大家说起来,只知道沈观做事随性,还有些无法无天,谁的想法也不在乎,然而事实上,傅羽舒好似更加离经叛道一些。
傅羽舒冷不丁地说道:“我可以当小观哥哥的媳妇啊。”
柏英的声音瞬间高了一个八度:“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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