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屋子有些回潮,特别是下雨天。沈郁青又怕冷,在夜晚降临前,沈观都会去灶台里添几把柴火,夜里好凑着给老人家取暖。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彻底看不见傅羽舒的身影,才站起来往厨房那边走。
灶台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跳跃的光印在沈观的脸上。他似乎有些走神,目光犯空,一边机械性地往里面添柴火。不知过了多久,里屋忽然传来“咣”的一声,似有重物狠狠砸在地上。
沈观愣了一瞬,飞快跑了过去。
屋子里很暗,唯一的灯是床头柜前吊着的老旧灯泡,人躺在床头,伸手一拉,灯泡霎时间就亮了。借着昏黄的灯光,沈观刚一进门,就看见一台收音机摔在了床边。
网格状的播放器里断断续续地响着戏声,但偶尔滋啦一声,像有电流过境,宛如病床前苟延残喘的老人。
“没拿稳。”沈郁青笑了下,“没摔坏吧?”
“没。”
那收音机离床边和柜台都有一段距离,掉落的位置太远,不像意外摔的。但沈观并没点明,他只是默默地将收音机捡起来,顺手捏住天线的一端摆弄了几下,片刻后,电流声便消失了。
他将收音机递给沈郁青,说道:“以后要拿什么叫我就行,别自己瞎逞能。”
沈郁青笑容一滞。
如果是往常,腿脚便利、行动无阻的沈郁青,听到这句话,登时就会和沈观吹胡子瞪眼,但现在的他没有。这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表情,在沈郁青的轻笑声中如云烟一般消散。
“好,行。”他缓缓应道。
他粗糙的手握住收音机,像掌握住了他的全部。
沈观将床头的灯泡调亮了些,幽暗的室内霎时就像照进来一束崭新的光,方才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冷也被驱散殆尽。沈观没急着走,他站在床边,站在沈郁青的面前,只是这么一个弯腰的动作,就将沈郁青的世界割开了一条口子。
他身上带着少年人的生机勃勃,俯下身握住了沈郁青枯草般的手。
“爷爷。”沈观喊他,“你别不开心。”
——这是他所能说出口的,最直白,也最热切的话了。
沈郁青的眼角刹那间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连带着嘴角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否定,但在沈观的注视下,昔日清澈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
“等手术做完,你再回你的二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干涉你。”沈观收紧手掌,将手心里仅剩热度传递过去,“我也不会干涉你。”
沈郁青怔愣许久,想笑,却红了眼眶。
不多时,他被沈观扶着躺进被窝,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睡过去。
沈观轻手轻脚地掩门而出,立在门前,抬头去看屋檐上如珠帘般的雨,神色晦暗不明。
沈观再次走进厨房,与逐渐入睡的沈郁青同时叹了口气。
厨艺二字和沈观这个人从来不搭边。他只会做个番茄炒蛋,外加把绿叶菜炒熟,顶多再打碗紫菜蛋花汤。傅羽舒要是在这会跟着帮忙,再不济柏英会送点饭菜过来,今天这两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观被烟雾呛得咳嗽两声,抬头看向窗外哗啦啦的雨,毫无来由的,心里有点烦闷。
他权当雨天会影响人的心情,三两下将午饭做好,打算去叫沈郁青起床。
要说许多事总是在毫无准备的时候来临,沈观刚端着他打好的紫菜蛋花汤走出去,就听见屋外极远的地方,传来几句吵闹的碎声。
声音像是呼喊,又带着点急切,穿透雨帘,绕过玉山,清清楚楚地飘进了沈宅。
起初,沈观还以为是哪家的牲畜脱缰出来,几个人争相呼喊着去追。但在这场大到奇异的雨中,忽然之间有一道清晰的话,传到沈观的耳中。
“落水了——脚滑踩进去了——”
落水?谁?
沈观一怔。
他心中一悚,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重新找上门来。脑子似乎还没做出指令,人已经冲了出去。
雨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楚,这雨较之刚才好像又大了些,打在人身上像拳头似的,噼里啪啦。路边零星的几个人边喊边跑,沈观赶上去,拽住一个妇人,问:“婶婶,谁落水了?”
“小雀啊!”妇人一脸焦急,“柏英喊了半天没人去,这大雨天的哪有什么人啊!”
沈观拔腿就跑,片刻就把妇人甩到身后。
他身形早已抽条,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噔噔噔跑去很远,竟然也比这最初嚷嚷的人先到。
他气还没喘匀,一眼就看见柏英在河边被几个妇人拉着,不顾形象地哭喊着。她不断想挣脱众人的手,又不断地被人拉回去。
远处,雨幕重重,河水翻涌。
“你别急,他们已经在救了!你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雀儿——书江——”
“英你别这样!”
“我蠢啊!我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去收水泵啊!”
这条河沈观认得,义村里大片的田都是由此处的河水灌溉养育,深浅不知。放眼看去,有两个豆大的人影在河水中央挣扎,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强降水,河水最中心形成一道小小旋涡,正将两个人往里面卷。
几个光着胳膊的人一手拉着绳子,三下五除二系在腰上,一边往旋涡中间游去。
而岸上的人群尤其多。年轻的会跑腿的帮忙去喊医生;几个与柏英同年纪的人死死地将人摁住,不让她跳进河里;有焦急万分的,也有作壁上观的。
冷不丁的,有人冷嘲热讽地出声:“你这话说的对啊,好好的路怎么就走到河里去了?怕不是你家书江脑子突然犯轴,一把推雀儿下去的吧!”
众人回头一看,不是霸王陈伟雄是谁?
“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柏英怒道。
小霸王陈凯看了眼自己的爹,有样学样冷笑道:“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傅羽舒想自己的疯老子死,把他推进河里,反而被人一把拽进去了呢!”
不仅是柏英,旁边亦有人看不下去,纷纷谴责。柏英却在这场混乱里没力气生气,只急得跺脚,恨不得自己飞身跳进河里,换她儿子和孙儿的平安。
忽然间,一双手握住了柏英的肩膀。
手的主人一看就没怎么晒过太阳,雨砸在白皙的手背上,像一颗颗透明的珠子。
沈观的身影不如成人宽厚,挡在柏英面前,却莫名给了她力量。
“奶奶你别急。”沈观冷静道,“我去。”
说着,他也不等任何人有所反应,纵身跃进汹涌的河水之中。
第45章 别哭了,傅小雀
傅羽舒和傅书江被人捞起来后,围观的看热闹的便都一哄而散了。唯有零星的几个人留下来,是真的担心。但傅家这俩父子好端端的,究竟是怎么从田埂上掉进河里的,没人知道原因。
傅书江捞上来之后就不动了,柏英抹了把眼泪,先是跌跌撞撞地扶起傅书江摇晃了几下,回头见沈观和另外一个男人将傅羽舒拖拽过来,又慌忙地转过身来。
两人都呛得狠了,傅羽舒脸色发白,但好歹还知道睁眼睛,傅书江却是仍旧一动不动。
直到旁边有人提醒吓懵了的柏英,让她赶紧去叫几个医生过来看看。可眼下大雨滂沱,乡间的路又泥泞难走,去哪找什么医生?
好在留下来的人群中,有一个早年间在卫生院工作的,边喊边让人把傅书江和傅羽舒先抬回屋子里。一行人的脚步声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地去,就像天边依旧倾盆的大雨声。
他们把傅书江抬进屋子,有些人却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堵在门口,被柏英大着嗓门连赶带哄后,才悻悻离开。
卫生院的人在救治傅书江,傅羽舒则被沈观半抱半扶着,略长的发贴到额头上,尽显狼狈。
沈观亦是。他水性不错,能快速地和旁人合作,将两人前后捞出,已是不易,就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状况。眼见柏英焦头烂额,沈观擦了把脸上水珠,道:“傅羽舒应该没事,我先带他去擦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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