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人只用了一只手。
念不得脸面或是其它,顾怀天接着便要出声呼救,对方戴着医用手套的左手却提前一秒捂到了他的嘴上,橡胶难以言喻的气味混杂着消毒水味,令人反胃地满斥口唇鼻腔。
“不想丢命的话,就别乱动。”
不顾他的伤情,法外狂徒将自己的身体覆压了上去,用气音在顾怀天耳边轻声说道。口罩遮挡了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双细眼微微眯弯,似笑非笑。
实习警察不免因惊惧瞪大了眼睛。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江河清此言此行并非是在威胁自己,而是一种保护与劝告。
没有进一步的侵害动作,也没有自吹自擂的讥讽絮叨,这人反常地沉默,微微偏头,似乎是在侧耳静听着什么。受他感染,被压制的人一时也忘了挣扎,病房中安静下来,仿佛连气流风动都可以将这一切惊扰。
于是两个人都听到了。
那句话尾音消散不多秒,门外走廊便开始异动,似是有一大帮人正赶往这个方向。未见人影,先闻人声,却是隐隐怪吼如海面下涌动的暗潮。黏沓的脚步互相推搡,踏出杂乱的节奏与音调,越来越近,透过病房门上毛玻璃的光线暗了下去,人数不知多少。
“发生什么事了?”
“嘘。”
人声已到,光影跃动,可见毛玻璃另一侧影影绰绰,模糊的白色人影映在其上,扭曲变形若一簇簇疯狂的冷焰火苗。
江河清下意识将身体伏得更低。
身下被压到伤口的青年即刻发出痛苦的低吟,条件反射地挥动起打着厚重石膏的手臂。江河清不得不稍稍撑起上身给对方一点儿喘息的空间,“别动,别出声!不然我拿被子给你蒙上!”男人再度轻声警告,钳制顾怀天的右手松开,牢牢稳住跟着发出吱嘎噪音的病床。回脸关注着病房门的方向,他狭长眉眼中无有恐惧的目光,但与他紧贴在一起的实习警察能感觉到,江河清绷紧了肌肉,身形十分紧张。
房门之外,白色的人群络绎不绝,粗略计数也足有近百人之众。
病床上的两人屏住了呼吸,等着他们全部走过。
门外落足跺地。
门内心跳紧张。
门外喉中怪叫。
门内嘴唇紧咬。
偶尔会有人似是觉察到异样,在门前停驻几秒。
“以防万一,你的枪呢?”
“我还没有持枪证……”
“啧,继续努力吧。”
“我……”
“别吵。”
——万幸,白衣人们应是另有目标,最后都只是路过,不曾有谁开门冲进这间病房。
不知过了多久,待最后一个人影消失无踪,又在安稳下来的空气中静等了数分钟,确认走廊上已不会再传来脚步声后,江河清从顾怀天身上爬了起来,在口罩下长出了一口气:
“嗨呀,可憋死我了,怪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倒霉,正好撞上这个时候。”
他夸张地抻了个懒腰,原地蹦跳活动了下腿脚,而后放松地在床沿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顾怀天腿上的石膏:
“嘿,嘿,咱们安全了,你怎么样啦?”
原本就有些神志不清的实习警察这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立即用这具负伤躯体所能承受的最大速度滚到了床的另一边。他因此疼得拧眉咬牙,唯一能自如活动的左手,则下意识在床头枕边一阵乱摸乱抓。
见顾怀天突然之间如此狼狈,江河清顿觉可乐,丝毫没有忍耐地笑出了声。
随后男人慢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部手机,伸到小伙子面前晃了一晃:
“在找这个吗?”
顾怀天认出那是自己的手机,“还给我!”
他伸手欲抢,对方却恶劣地一扬胳膊,将手机举高到他够不到的位置,“诶,你拿不着~”
顾怀天气急,收手一拳擂到床上,“还给我!”
“哈哈,急眼啦?哎呀,我又不是没收手机的班主任,肯定会还你的嘛。”
一扫刚才噤声时的严肃紧张,也不见最开始时的假意温软,江河清嬉笑,“但不是现在,因为你拿到手后肯定会报警,所以就算你急眼我也不能给你——你冷静下来我就还你,好不好?”
顾怀天怒瞪着他。
“好不好?”江河清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实习警察咬了咬嘴唇,勉强点了点头,同时追问道:
“你想做什么?”
“刚才那波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确保你不会轻易死在这儿,”法外恶徒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前途不可限量,在昏迷中死在一群疯子傀儡手里的话,未免太可惜了。”
“我问你想做什么!你有什么阴谋!”
“噫,你们这帮警察怎么都这样,刻板偏见一任传一任,不好不好。”
交叠起双腿,十指相扣放在膝上,黑眼的男人挑了挑眉毛:
“我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即便是那个江河清,也会有热心助人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两章打算叫“恶魔交易”的,但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跳出“与虎谋皮”这个词,查了下发现还有“与狐谋皮”的写法,虽然词义与章节内容对不上,但我还是忍不住用作标题了、
顺便开头那一串红色连打是我玩FGO时学到的,用大量堆叠重复的词语带来不适,要是长佩能编辑某一段的字体颜色和底色就好了,我绝对整个黑底红字,精污一波。
第90章 与狐谋皮(下)
“没有。”
顾怀天斩钉截铁地说道。
“真伤人,呜呜,我知道了,即便是新来的实习警察,也觉得我是大魔头,”江河清假模假样地用指尖拭去不存在的泪水,向空气里一弹,“冤枉,我明明只是个馊点子比较多的狗头军师。你们这帮家伙,指定没少听林深那个八卦大王白话。”
装出苦恼的样子,他双手捂脸,而后又透过指缝偷偷观察起床另一边的“观众”,期待对方能给一个有趣的反应。
嗯,倘若躺在那里的是王久武,估计此刻已经面露嫌恶,酝酿好了一番反击的嘲讽。
可惜的是,像是被先前不曾亲眼见识到的疯癫夸张的表现惊住,负伤的实习警察仅是下意识缩了缩脖颈。
“你不点评几句吗?”
江河清因此无趣地翻了下眼珠,竟有些想念那个许久未见的高大青年。
随后他决定无视顾怀天的反应,便自顾自新开了一个话题:
“不跟你闹了,咱们说正经的。让我想想,我本来是想跟你说什么来着?噢,对了,郑彬已经和你谈过话了,是吧?”
“……”
“我想想,他怎么说的来着,‘性子太软,脾气太缓,行为处事过于拘谨,缺乏足够的底气与自信,身上还是一股校园学生气’——哎呀,虽说忠言逆耳,但郑彬损起你来时一套连一套,也真是够不客气。”
一根一根掰着手指,黑眼的男人学着郑彬的语气,数落起实习警察的缺点。顾怀天努力对此冷眼以对,红潮还是爬上了他的两颊。
“我可都听说了,郑彬,你的亲亲师父,已经认定你难以胜任一队的工作,所以准备在你转正后介绍你去别的警队。真可怜,要被师父一脚踹出门咯。”
“……”实习警察咬着嘴唇。
他愈渐黯淡的脸色极大地娱乐到了法外恶徒。原本坐在床沿上的江河清索性向后一倒,斜靠在床头,托着下巴,向下俯视顾怀天变得难看的表情,嘴里完全算不上安慰地找补了一句自己的看法:
“不过要我说啊,其实你脾性也没有很软嘛。听我的,下次当着郑彬的面,好好急眼给他看。”
“你能不能闭嘴!”
羞窘,恼怒,还有这几天来埋在心底的委屈与不甘,年轻的实习警察涨红了脸,压抑地爆发了一次。
对方却捧腹大笑,仿佛他的痛苦是某种绝佳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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