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选择相信,所以他愿意相信。
“我相信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相信你。”
贯山屏说得认真,字句清晰,语气中好似透着一股果决,一股奇异的果决。这个总是如理性机器一般的男人,在此刻,只是深深望进青年眼底。
对上他心意坚定的目光,向来圆滑的基金会顾问竟不知该做何反应,最终仅仅点头,“……谢谢。”
检察官眼神闪烁了下,突然又说道:
“那把匕首。”
“匕首?”
一开始王久武以为贯山屏要问他的短匕,正想解释,蓦地一个激灵忆起贯山屏那个反常的眼神,意识到这人说的是那把“匕首”,那把短发护士所用的形状怪异的匕首。他还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生死之际,检察官却没有挣扎反抗,只是一瞬不瞬紧盯着那把匕首;不知从何而起的惊疑与愤怒,熊熊灼烧男人墨色的眼睛。
“那种形状的匕首,会在人体留下特殊的方形伤口……某个案子中,死者与伤者身上正是遍布这类形状的伤口。”
贯山屏缓缓说着。尽管他的语气依然平静沉稳,褐眼的青年却注意到,检察官平放在膝上的手逐渐攥紧,手背隐隐青筋暴起。
没有说话,王久武抿唇,安静地听。
“那个案子,虽然侦查工作仍未停止,但始终不见进展。案子由东警三队负责,这么多年,他们给我的说法,都是‘无法确定凶器’‘尚未查明行凶者身份’。”
似是同样注意到自己情绪波动,贯山屏的语速一直放得很慢,也强迫自己松开了拳。然而,随着讲述持续,他的口吻还是不自觉变得严厉:
“看刀柄装饰的符号与图案,那种匕首应该与沉海秘社的祭祀活动有关,又并非由高等级成员持有,所以肯定不会只有一把——‘无法确定凶器’?沉海秘社在东埠盘踞多年,比对历案受害者伤口形状,退一步讲,即便无法确认凶器种类,至少也能锁定凶器来源,何谈‘尚未查明行凶者身份’!”
“贯检?”习惯了检察官的淡然内敛,此刻见他逐渐激动,王久武下意识唤了贯山屏一声。
“……没事。”
深呼吸,俊美的男人努力平复心绪,但仍咬牙将剩下的话说出了口:
“普通群众与其他机关不知有沉海秘社存在,尚合情理,可东埠警局,难道查案时也会对自己内部严格保密?警方是真的从未意识到那个案子或与沉海秘社有关,还是刻意对外——对我有所隐瞒!”
他眉宇间有一股压抑的愤怒。
溶洞壁折射的瑰丽颜色逶迤,恍惚间好似有一抹华彩流入男人眸中,但细视之下,那竟其实是将他眼底映红的怒火。暗焰炎炎灼烧,反倒烧得他一双眸眼尽是冷冷寒意,这愤怒显然不仅是对东警办案不力的失望,更多了抹连基金会顾问都参不透的汹涌情绪。此刻,即便正身处明亮的白炽光中,贯山屏的瞳仁却依然黑得骇人,宛若深渊的沉沉墨色,仿佛会把一切吸噬殆尽。
“我无法继续信任东警,”检察官重重说道,“从今之后,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查案。”
王久武原本想说那种形状的匕首实际不算少见,无非皆是仿三棱军刺的设计,并不能用来认定持有者与沉海秘社之间确乎存在关联;但看贯山屏现在的心态,褐眼的青年话到嘴边,识趣地咽了回去。不过,在他还干“脏活”的一段时间中,巧合用的也是这类螺旋三棱开刃的匕首——刺扎出的方形伤口,因各侧皮肉无法相互挤压而无法包扎止血;入体时顺势旋转刀身,更可瞬间造成大面积组织破坏——这类匕首致死效果极佳,他与“同事”们用起来,颇为顺手。
缄口许久,眼见检察官的怒意势头稍减之后,王久武才试探开口问了一句:
“贯检,刚才说的,是您以前负责的一个案子吗?”
这完全是没话找话,青年本意只是缓解洞里压抑的气氛,不成想贯山屏给出了否定的回应:
“不,并非由我负责……只是和我有关。”
“和您有关?”王久武蹙眉。
明显不愿多谈具体细节,检察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本来想问有没有用他出力帮忙的需要,但接着忆起几分钟前贯山屏沉默盯视自己的眼神后,王久武便没有提。谁知在旁一直看着他的男人应是读出了他的心思,居然专门郑重地说了一句:
“王顾问,之前表现得似乎不信任你,其实非我本意。”
逐渐冷静下来,敏锐多疑的检察官敛眉,跟着反省起自己方才的失常:
“那个案子一直没有头绪,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现在,只是抓到了一点儿虚幻的线索,我的言行就开始欠缺考量,是我自己有问题。说到底,刚刚的话也都仅是猜测,背后的真相可能与我预想的完全不同……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告诉你。”
“积案不破就是容易成为心结,而且该说不说,您可比郑队听到‘疯信徒’时的表现强太多了,”青年出言宽慰,“贯检,您完全可以和我明讲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支持您。”
对方却摇头,“我不想给你留下无能的印象,对我来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想在你面前保持最好的一面。”
这话听得王久武又是脸上一热,可见贯山屏神情坦诚,他也自知不该多想,“命案根本无法做到百分百侦破,您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说着他轻叹一声,改换话题:
“不过,贯检,虽说我理解您今后要用自己方式查案的想法,但这次您选择只身前来,实在是过于莽撞。”
“你说得对,我下洞后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检察官颔首,“此处危险,咱们需要尽快撤离。”
“赞同,现在咱们准备不足,确实不适合继续深入,我也刚想建议先退出去。”
说破无毒,两人该交换的信息业已交换完毕,之后的行动计划又一拍即合,溶洞里的氛围一时轻松许多。时不待人,贯山屏接着就要起身,他身旁的青年却忽然又唤了他一声:
“等等,贯检,刚才您来的时候……我应该还正处于幻觉之中?”
“是的。”
“那我,”王久武欲言又止,向他确认,“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许是光线问题,检察官低头,看到青年脸上依稀一抹赧色。
——恰如这人紧拥着他时低喘连连的模样。
检察官立即错开视线,“没有。”
他就不该画蛇添足多说一句,“你那时不受控制,不要放在心上。”
“……”
看了眼石笋,王久武拼命抑制住干脆一头撞上去的冲动。
而贯山屏,这个向来镇静的男人,正努力恢复淡定,试图将话题引回正轨:
“沉海秘社改造过溶洞,我踏到地底的时候应该是触动了机关,之前下来的洞口已经关闭,我们需要另寻出口回到地面。”
“可以试试我走的路,”褐眼的青年也在不停看腕表调整自己的情绪,“荣队明确暗示过,当时提摩泰希是经由暗道才于舞厅现身,证明这条暗道内部肯定同样设有开启洞口的机关。”
“合理,我们去看看,走吧。”
于是,在王久武的指引下,贯山屏同他登上了那道与溶洞相连的阶梯。
依然是不算漫长的跋涉,电筒光柱明亮,无需过多言语,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遗憾的是,虽然在阶梯另一端找到开启机关的过程很顺利,但可能是时间过于久长,不管怎样按动机关,紧闭的洞口都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响应。
面对这个结果,贯山屏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或失望,仅是皱眉:
“看来我们只能再换条路。”
王久武闻言摇头,“未免太消耗时间与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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