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再度拿起酒瓶,故意加大动作幅度,让浴袍宽松的袖子滑至手肘。于他手腕,一块腕表冷冽反射灯光,黑色的表盘边缘镶着红圈。
他以此试探女孩,而女孩给出了令他满意的反应:“……你是昼光基金会的人?”
“一年之前,因为我体形长相都与韩恒宇接近,基金会安排我做了整形手术。”
将手臂撑在沙发背上,男人微微仰头,语气平静得仿佛这种事只相当于一次调岗,“上面交代我找江河清,可他扭头把我丢进这个粪坑不问死活。拜江河清所赐,来东埠后能称得上有趣的经历,居然只有踩断韩恒宇的脖子——抱歉小姑娘,哦不,江女士。”
此刻贯水楠早就无心计较又被当小孩的事:
“你说什么?你……不是韩恒宇?”
男人咧嘴,“我现在就是韩恒宇。”
经此一提,再看他的五官,贯水楠果真看出有几处起伏似乎格外僵硬,难怪他作起表情会那般凶恶扭曲。不知是他正模仿近视者,还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贯水楠越看越觉得男人的眼神十分空洞,望进他的双眼,就像望进一池她不该靠近的深潭。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基金会,还有江河清,你们……”
如他所料,被意料之外的庞杂信息轰入后,女孩果然只剩不可置信中的喃喃自语。困惑的表情在白皙的脸上结了一层乌云,看她茫然地咬着右手食指指背,男人又想起了那只落在陷阱里苦苦挣扎的小鹿。以此为酒肴,他悠闲地喝起了酒,等着贯水楠开口。
血从咬破的伤口渗出的一瞬,女孩一个激灵:
“江河清提过他‘对韩恒宇有一个计划’——你就是这个‘计划’。”
对方笑着点头。
“孙雅薇遇害,孙跃华失联……我说怎么选在这个时候丢出韩恒宇是孙跃华私生子的消息,”破碎话语从女孩口中流泻,她思维奔逸,“昼光基金会,江河清……你们一年前就开始筹划?这难道就是基金会来东埠的原因?你们打算顶替韩恒宇,秘密占有鼎跃集团?”
“反应很快嘛,”韩恒宇给出夸赞,“难怪江河清会让你当助手。”
贯水楠不理会他的打趣,“可你们不觉得这个计划太粗糙和扯淡了吗?我不信这是江河清会拟出的计划,鼎跃集团也不值得他如此大费力气。”
“我也觉得,”男人耸肩,“别的不谈,我现在被关在这个酒店里,这算哪门子计划?更何况,我学习模仿那个公子哥的‘气质培训’其实还没结束——谁知道呢,我只是个执行者,其余部分我不关心。”
于是女孩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向我透露这些事?”
“你又为什么向我透露江河清的事?”冒牌韩恒宇冲她微笑,“目的一样,谋求合作。”
“你?你想和我合作?”
“怎么,不是你想和我合作吗?”韩恒宇嗤道,“一开始来找我的是你,现在想往回缩的也是你。”
“但你不是韩恒宇——”
“我就是韩恒宇,”男人打断她,“准备接管鼎跃集团,且能获得基金会支持的韩恒宇。”
“一个不用担心江河清灭口的韩恒宇,为什么要和我合作?”贯水楠态度十分警惕,“你们想要什么?”
“不是‘你们’。”
韩恒宇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江河清一肚子坏水,太难对付。你看起来比他通情达理,跟你合作不容易被坑。”
“……”
见女孩面露怀疑,男人没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紧跟上一句:
“达成合作的一大前提是双方坦诚。我给出了我的诚意,江女士,你愿意给出你的诚意吗?”
他朝女孩的方向微微倾身,“让我们再次回到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向我透露江河清的动向?”
“你干嘛揪着这点不放?”反复的提问令贯水楠极不耐烦,她果然一时忘记应该优先考虑是否合作的问题,“再说一遍,我来是为了和你,不,和韩恒宇谈合作,那算我伸出的橄榄枝。”
“江女士,我之所以来回确认,是想给你个机会说实话,”男人笑了笑,“既然你坚持不松口,那就让我起个头。”
他伴着女孩的表情变化呷了口酒。
“你确实一直表现得像个贪婪的野心家,念叨着踹开江河清自立山头。但你完全可以在江韩两人合作的过程中,借托助手的身份同韩恒宇秘密接触。这样处理江河清也不容易察觉,难道不比你现在冒险稳妥?我不信你没想到这一点。”
贯水楠眼珠一转便想出了如何回应,“你看了我的视频,没听到江河清不许我插手他与韩恒宇的合作?我对此不满。”
“且不提这种程度的不满是否够你作出背叛的决定,”韩恒宇不紧不慢地继续,“再怎么说,江湖宁依附于江河清,江河清利益受损就是江湖宁利益受损——直接丢出江河清的意图动向,挑拨江韩两人合作破裂,做事这么绝,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接着和韩恒宇合作,不就对我有好处了!”
江湖宁比预想中更加难缠,男人啧了一声,开始面露厌倦。同江湖宁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完全是浪费时间的兜圈子,他决定直接诈她:
“你是因为江河清与韩恒宇的合作本来就无法继续,才敢用这个虚假的筹码当敲门砖,对吧。”
贯水楠一下子涨红了脸,“不——”
韩恒宇没让她说下去,“换句话说,你是为了不暴露这点,才冒险来找韩恒宇要求接替江河清。”
“不!只是因为——”
在女孩下意识反驳的瞬间,男人突然甩出最紧要的问题:
“江河清出什么事了?”
“……去你的!”
气急败坏地跳下沙发,女孩转身欲走,“我不想再听你瞎说,谁要跟你合作!”
韩恒宇在心里笑她年幼,不会掩饰对某个话题的抵触情绪,反倒把突破口送到别人嘴里。“请便,”没有伸手阻拦,他只是在女孩身后冷冷给出一句,“我会向基金会上报江河清失踪的信息。”
“他没有失踪!”
“我猜基金会得知这个信息后,会绕开江河清,自行在东埠‘活动’。”
“你们敢!”江湖宁回身怒视,“东埠是我们的地盘!”
“那你最好配合我,江女士,这样基金会得到的信息还是我正与江河清合作。”
韩恒宇的拇指搓着手中的酒瓶,仿佛在熟悉一件武器的手感,“当然你也可以当没听到,随便我上报。既然江河清没有失踪,那基金会只会得到假消息,你们不会有任何损失,是吧?”
女孩在门口站住。韩恒宇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看到她连身影都凝固。
“何必闹得这么僵?我只是想听你说句实话罢了。”
他不再催促,敛声等候。
几分钟后,贯水楠坐回原来的位置。
韩恒宇笑着等她开口。
女孩低头,声如蚊呐:
“……江河清已死。”
男人挑眉,“可我前几天明明——”
“江河清已死!”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也像是终于心防崩溃,江湖宁突然抬头,近乎嘶吼:
“你认识的那个‘江河清’,已经随着鱼岭爆炸山火死掉了!守是守不住的……不管是信息、资源、人脉,还是‘江河清’这个身份,必须有人接下,否则他曾掌握的一切都会被瓜分!”
女孩目光灼灼,提到山火爆炸时,她眼圈发红。
“明白了吗!必须有人接下他曾掌握的一切,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必须是我!从今以后,我就是‘江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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