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时无人应声。
唯有呼吸困难的窒息感泛上每人胸腹。
直到有一个人再难忍受四周压抑的环境。
是听得最入神的史明。只见他长出一口气,调整了下坐姿,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不大不小的响声,率先击破周围的寂静。随后史明捏着手指,开口发表自己的“听后感”:
“我天,死那么多人,得是个什么场面?别的不说,事后负责现场勘验工作的法医和痕检员,那不得活活累死在那个舞厅?这苦差事,是我们刑技哪几个倒霉前辈接的?”
一句话搞得所有人当场出戏,有的人甚至因为替他感到尴尬而干咳出声。不过拜史明所赐,会议室中僵滞的空气再度开始流动,接二连三冒出了其它动静,落笔声,翻页声,座椅拖动声……氛围总算开始向正常转进。
大家也都默契地等着史明二度开口彻底打破无言的沉寂。
痕检员忿忿地左右瞪了几眼,感觉自己就像是从人堆中被一把推了出来。不过不满归不满,他最后还是不负众望地举起了手,又向荣瑾提问:
“荣姨,我有一点不明白,只是可能和案子无关,所以不知道该不该问。”
得到对方首肯之后,史明才继续问道:
“有一个问题,我听说东埠人全都笃信‘海大王’,否则就会被什么‘海民’诅咒——既然如此,东埠怎么还能有‘沉海秘社’这么一个异教?我刚进警局的时候尚未严打,那几年可没少出本地人把传教士拉去祭海的案子,光我有印象的就有好几起;同样是外来异教,怎么东埠人偏偏对沉海秘社这么宽容,容许它存在下去?”
“呀,这个问题问得倒是有趣,确实,一开始我们七队也很不解。”
有些偏题的疑问成功帮荣瑾暂时脱离方才的情绪,尽管十分浅淡,一抹笑意还是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脸上。慈蔼地看着史明,荣瑾耐心地向他解释:
“这得从沉海秘社的起源说起——”
原来盘踞东埠多年的沉海秘社,也不过是一根“枝杈”而已。
它背靠的宗主教为“沉海密令教”,乃是一个于世界范围内广泛活动的邪教,沉海秘社仅是其中分支之一。“沉海密令教”各个分支彼此联系松散、教义出入颇大,但有一共通之处,即是虔诚信奉一个“天外来客”——一个被他们称作“沉海者”的异教神明。代代口耳相传的故事构成其最基本的教义,传说千年之前,“沉海者”只身自繁星驾临地球,欲为此地带来智慧的火种,然而彼时文明尚未开化,祂只得静候人类进化至能接受祂的馈赠;漫长的等待逐渐枯朽了神明的躯体,最终“沉海者”沉入海底,沉睡至今……
“真是扯淡。”
陪立一旁的郑彬听完忍不住插嘴。
“还有更扯淡的,”荣瑾笑着附和,“就东埠的‘沉海秘社’来说,他们宣称‘沉海者’会运用自己的异界知识改造这个世界,令陆沉于海,届时万物生灵都将回归原始生命,只有‘沉海者’的信徒可继续保有智慧与人形,并以此获得永远侍奉于祂的资质。”
旁边史明听得直乐,“骗人敛财就骗人敛财,教义整得还挺花哨,搁这儿写小说呐?有趣,他们还扯了什么?”
“小史,”荣瑾却警告了他一句,“你好奇心重不算坏事,可这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不要过多打听。你觉得听着有趣,但其实沉海秘社的教义远比我讲给你的复杂蛊惑,深入了解的话很容易陷进去。不要嫌我絮烦,毕竟真的有人接触过后便对此深信不疑,不然也不会有十三年前的那一场献祭。”
郑彬则撇了撇嘴,接着荣瑾的话向下说去:
“没错,搁在早几十年也就算了,毕竟那时候的人连鸡血疗法都能信;这都21世纪了,谁能想到居然还有东埠人信这个。”
伸手拿过大屏幕遥控器,他按下键钮,投影应声飞快切换,随后定格在一张物证照片。透明的证物袋里,一张深色皮革微微打卷,其上纵横金色条纹,乍一看难以分辨来自何种牲畜走兽。
“这是从第二个受害者李启明之妻何青的汽车中搜出来的。经鉴定,是一张人皮,目前还没确认具体来源。”
一队长环抱双臂,介绍起这张皮子的由来,“那上面的涂鸦用的也不是普通颜料,而是不纯的金粉。至于涂鸦图案,经荣队辨认,描绘的正是所谓‘沉海者’的形象。也是因此,我意识到‘冬节系列案’与沉海秘社有所关联,所以才邀请七队列席专案组会。”
——大屏幕上,经过鞣制的人皮颜色暗沉,粗看似与其它兽皮并无二致,只有放大后才能看出肌理更为细腻。似是为了清晰区别,人皮画没有使用迟早会氧化为黑褐色的可怖血液,而是以灿烂金粉点涂勾勒。半臂见长的皮革,上绘星辰,下绘海浪,一尾畸形大鱼正于其中,首下尾上,自星落海。
郑彬的目光跟着扫过王久武等人:
“虽说昨天才正式确认图案内容,但我想在座诸位一定对这个形象并不陌生。真要有谁一时记不起来,就回鼓楼看看那幅倒霉壁画。”
“呀,怎么这么巧,”史明恍然,“那个‘沉海者’,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鱼啊。”
“不错,‘沉海者’的形象,确实与东埠民间传说中的‘海大王’十分相似。”
荣瑾用凉掉的茶水润了下嗓,重提十三年前的往事:
“事后七队调查得知,那个被我击毙的灰袍男人名叫提摩泰希·冯·戈尔德玛赫,‘沉海密令教’信徒之一,明面上是来华投资的德国富商,背地里却秘密组织传教,并一手筹备了那场血腥的献祭仪式,直到被人检举才恶行败露。正是这个男人,利用‘沉海者’与‘海大王’形象高度相似这一巧合,融合宗主教与东埠本地民间传说,创立了沉海秘社。”
说着,女警又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一旁标本瓶的瓶塞,提醒大家不要遗忘瓶中这抹危险的灰色:
“与其它邪教相同,沉海秘社也会使用药品对底层教众进行精神操控,‘落海’即是他们用以洗脑信徒的致幻剂;如此一来,某些信徒即便能从教义的蛊惑下清醒,也会因为难戒毒瘾而无法从秘社脱离,终归还是任他们宰割。至于‘落海’于八年前流入黑市一事,据我们分析,应该是教主戈尔德玛赫死后、沉海秘社一度管理松懈所致。”
荣瑾停了下来,因为看到贯山屏打了个手势。
“贯检?”
“我的问题是,”检察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既然您当年就已将教主击毙,又抓捕了所有参与仪式的教徒,为何沉海秘社至今仍在活动?”
荣瑾轻轻摇了摇头,“首先,并不是全部信徒都有资格参与唤醒‘沉海者’,所以我们擒获的只是教徒中的部分‘高层’。除他们外,仍有为数众多的信徒蛰伏在东埠。”
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引发检察官新的质疑,“其次,与其它邪教不同,沉海秘社非但不会神化教主,反而另立有一个‘精神领袖’。此人在沉海秘社中的权威,恐怕不下于戈尔德玛赫。”
贯山屏果然皱眉,“另立有‘精神领袖’?”
“是的,我们推测,尽管教主身亡一事着实对他们造成了沉重打击,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身居暗处的‘精神领袖’再度集结起了残余的信徒,沉海秘社才没有就此分崩离析。”
“你们推测?”
捕捉到关键词,贯山屏眉头紧蹙,“为何只是‘推测’?”
“因为……并不清楚具体细节。”
“没有进一步查证吗?”
“没有实证。”
这种回答显然无法令检察官信服,王久武从旁看到他面色一沉。
但不等贯山屏继续发问,前七队长已给出了她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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