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就像那些会在棚户区路边蹲着抽烟的小年轻,青年应该不到二十岁,皮肤黝黑流里流气,染了一头黄毛,还夸张地打了很多耳钉。
“说起吓人,披头散发的白裙女鬼比较经典——”
“幸会,韩先生。”
失真的声音突然从青年嘴部的位置冒出。
屏幕前的男人挑眉,“这是怎么——”
“我是江湖宁。”
屏幕里的青年接着自报家门。他的声音平滑得没有丝毫感情起伏,仿佛这人喉中震动的不是声带,而是铁片。
“啊——有印象,江河清的那个助手。”
韩恒宇正往嘴里呷酒,顺手倾斜酒瓶朝江湖宁的方向指了一指。屏幕里的青年几不可察地皱眉,蹙起的眉峰出现了马赛克,像掉落细小的雪屑。
“慢着,”男人的双眼捕捉到了这一瞬,“你对我的动作有反应?这不是提前摄制的影像?”
“是即时视频通话,韩先生。”
韩恒宇伸长手臂。
江湖宁的目光跟随他的动作,看向他故意拿远的酒瓶。
“你不是只能听到我的声音,”韩恒宇追问,“怎么做到的?”
“利用了您那边现有的设备,”江湖宁也无意隐瞒,“你的套房各处都有隐藏摄像头,比如机顶盒里。”
姓孙的这帮变态,男人闻言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么说鼎跃孙氏正在监视我,”他晃了晃瓶中的余酒,“江河清怎么会让你这样和我联系,他不怕暴露?”
屏幕里的青年眉间又有马赛克飘落:
“首先,我并不是一举一动都受江河清操控。其次,我请的黑客设法屏蔽了别的设备。”
“屏蔽?你干脆直接告诉他们套房里有状况。”
韩恒宇哼了一声,“叫你那黑客朋友给他们放昨天的画面,能做到吗?”
“我这就联系——成了。”
“不错,替我谢谢他。”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敲门查看情况,韩恒宇松懈身形,就像被捆许久的人终于松绑。解气一般猛灌几口酒,他畅快地顺手扯散束缚的浴袍,向后一倒,整个人大字状靠上沙发,全然不再是一副家教良好的公子哥形象。
“你能不能——”屏幕里的青年视线明显向旁边瞟去。
韩恒宇“嗯?”了一声。
他接着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大开的腿间,耸了耸肩,交叠起双腿。
江湖宁这才重新看了过来。
“都大老爷们儿,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男人嗤道,下巴一扬,“所以到底什么事?江先生找我?”
“这么说也可以。”
屏幕里的青年作出一个冷笑的表情,眉梢唇角僵硬地起了更多马赛克,看着竟有一丝恐怖。他的声音依然没有感情,顺滑地从半张的唇间流出:
“江河清要杀你。”
“你们东埠这边换人这么快的吗?”并不惊讶或惊慌,韩恒宇连眼神都没起变化,“什么时间?谁来执行,你?”
“不,我想保你,只要你——”
“先别忙。”
见江湖宁要顺势说下去,屏幕前的男人出声打断,“大晚上的,一个陌生人冒出来说自己是江湖宁,接着就说我最大的合作伙伴要杀我,现在又说要保我,马上又要和我谈条件,咱们这个进度是不是太快?”
江湖宁也不废话,“你想怎样?”
“不怎样,”韩恒宇不接茬,“但首先,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能证明。”
话音刚落,江湖宁的影像已从屏幕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昏暗的视频。
视频镜头位置偏低,视角不像正常拍摄,地点信息更是模糊。韩恒宇向前倾身细视,也只能看出拍摄者当时是身处某条暗巷,除此之外难辨具体位置。不过,接连燃放的烟花点亮了画面角落的夜空,在巷墙上缘映出了一道虹彩般的光弧,他据此猜测视频拍摄时间应该在大鱼节期间,也就是最近几天。
整段视频剪辑得比较粗糙,开头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别太伤心。”
背对镜头,说话者在拍摄者几步前的位置行走。尽管这人将自己罩进了一件走形的旧大衣,但从那始终高昂着头的姿态、那走路完全不看路的气质,韩恒宇还是认出了这个背影。
江河清。
他的声音经过处理,混杂了大量电流干扰的杂音,却还能听出哭腔隐隐。
“真的,我非常讨厌被事态撵着走的感觉,明明之前我都在按自己的节奏推进,但是——”抽了抽鼻子,江河清继续喋喋不休地抱怨,“事已至此,我必须出门几天……就这样吧,我先把你接回家,走快点儿,外面不安全。”
“我呢?”
拍摄者终于出声,声音同样经过处理,并且也有隐隐抽噎的动静,“需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江河清远远摆了摆手,“这几天你留在家,记得按时吃饭就行。”
镜头陡然定住。
是拍摄者停下了脚步。
江河清起先没有察觉,又走了几步,然后才意识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于是他也停住,转过了身。
他头顶的夜空突然绽放一朵烟花。
焰火照亮了整条暗巷,连地面散落的碎玻璃碴都闪闪发光。尽管拍摄者及时捂住了镜头,韩恒宇还是看到了一个精致的轮廓——江河清没戴墨镜,有一双漂亮的墨黑眼瞳。
可惜的是,画面就此变得一片漆黑。过了好几秒,韩恒宇才听到视频中又传出江河清的声音:
“怎么还不走,累了?用不用我背?”
“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那个江河清居然还在耐心询问“为什么突然耍脾气”,这比自己可能要被灭口的消息更让韩恒宇感到吃惊。然而视频在此处做了剪辑,韩恒宇没能听到缘由,只听到接下来突兀的一句:
“你监视我。”
江河清的语气很平静,不闻怒意。
拍摄者却忿忿不平,“是你先监视我的!”
“江湖宁,”一句轻唤暴露了拍摄者的身份,江河清声音低了下去,“我现在很累,没有力气和你吵。过来,咱们先回家。”
“我也不想和你吵,可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的助手?你一次又一次把我赶开——难道说,你真的打算让鼎跃那个姓韩的取代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
听到这儿,屏幕前的男人做了一个被腻歪到的夸张表情,忍不住插嘴,“你俩到底啥关系?”
视频不受干扰地继续播放,“因为你对他挑拨你我关系的行为没有任何表示。”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听起来是江河清朝江湖宁走了过来。韩恒宇以为这人要给助手一个教训,结果却听到他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我对韩恒宇有一个计划。”
“计划?长期合作吗?”
“当然不,后期留着他那条命反而碍事。”
屏幕前的男人嗤了一声。
屏幕里,一片漆黑的画面中,江湖宁闻言停顿片刻,突然追问,“什么时间?”
“什么‘什么时间’?”
“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我——”
“你不要管!”
江河清的声音完全盖过了江湖宁,“听着,我不想让你现在就接触这种事,韩恒宇的去留与你无关,我自会安排!”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江湖宁的影像重新在电视屏幕出现:
“韩先生,现在你信了吗?”
韩恒宇没有回话,左手支着额角。
套房陷入一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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