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人还在宽慰他。
“就算没抢救回来,您也别太难过。李师傅都二百多岁,本来也到了年纪了,他这一辈子为大家做了这么多事,大家都会记得他的。”
“在我们老百姓心里,他就一直活着。”
路昭的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啪嗒啪嗒,无声地往下掉。
他浑身都被大雨浇透了,发丝还在不停往下滴水,身上的厚外套满是黄泥水留下的斑驳泥渍,一双赤脚本来裹满了黄泥,不过在县里的水泥路上跑了这么远,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两名陌生人在旁不停地安慰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瓢泼大雨终于渐渐停了。
这片乌云过去了,天空放晴,冬日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
路昭等到了走出来的孙飞,他后面还跟着几位把老李送进去的老百姓。
大家的表情都凝重而遗憾。
路昭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了,心彻底沉了下去。
孙飞在他跟前蹲下,抿了抿嘴,说:“路昭,回去吧,还得向局里汇报。”
路昭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坐在地上,将脸埋在了臂弯里,无声地掉眼泪。
周围的百姓们又安慰了几句,不知道是谁买来了一双草鞋,套在了路昭的赤脚上。
“小路老师,别太难过了,李师傅这么大年纪了,也是早晚的事。可你的路还长着呢。”
路昭在阳光底下哭了很久很久。
等他终于站起来的时候,身上的厚外套都被晒得半干了。
孙飞已经汇报了局里,赵爱国急急忙忙跑来,处理老李的后事。路昭便找到孙飞,哑着嗓子,问:“师父的包呢?”
孙飞愣了一下。
路昭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嗓子也完全哑了,但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
“我们和蓝田镇政府协调出来的方案,还在他包里。”他轻声说,“我送去政府办,拿批复。”
“噢噢。”孙飞连忙低头去翻包,把老李的包,还有路昭自己的包,全都给了他。
“这样才对,要振作起来,李叔的期望都在你身上呢。”他拍拍路昭的肩。
路昭轻轻吸了吸鼻子,把两个挎包都背在了肩上,踩着脚下的新草鞋,走出了医院。
拿到批复的过程当然不算顺利。政府办虽然认可这个方案,但是出钱的是财政,花钱的部门和收钱的部门永远都有摩擦。
可是路昭现在已经不怕这些困难了,他知道这方案不能拖,要尽快推广到所有乡镇,所以他不管这些底下的部门推诿扯皮,直接找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
县里财政花钱要通过县党委会,路昭就从一把手开始,把县委班子领导找了个遍。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让能拍板的人去解决底下这些推搡的人。
政府办连夜完善了方案,第二天县委就开了会,审议了方案,对蓝田镇下了批复,并且把方案通知到其他乡镇。
物资统筹工作有序推进着,老李的后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他年轻的时候有过老婆孩子,可惜在战乱中都死了,他就一个人活到了现在。
虽然在县里的好单位上着班,但他没存下什么积蓄。单位管着他的吃住,他领的工资就全用来帮这个帮那个,偶尔自己喝点小酒,一个月到头,钱花得精光。
他带过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几乎县里各个单位都有人认得他,可提起他来,大多是“固执、死板、不合群”的印象。
但是三年多以前,路昭来到了他的科室。
老李终于收到了一个像样的关门弟子——其实也是唯一一个弟子。
有路昭这条向上沟通的渠道,他的才华终于展露出来,短短几年就帮助县里修起了路、养起了船老板、拉来了投资。
所有曾经一起共事的人,都对这个老酒鬼刮目相看,茶余饭后聊起来,感叹几句“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可惜年纪实在太大了”。
而现在,他突然就死了。
死在去乡镇协调物资、返回县城的路上。
昔日的同事、后辈,听到这消息时虽然吃了一惊,但想想却也觉得他死得其所。
老李这样的人,注定要死在为百姓奔波的路上,就像将军注定要死在战场上。
听说他的遗体被火化,骨灰要从殡仪馆送到海边去,撒到海里,大家便商量着,都去送他一程吧,好歹是同事一场。
可等他们来到路边,却没想到,在路边等着送行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路昭捧着骨灰盒从殡仪馆出来时,微微一愣。
这条县里的主干道两旁,站满了人。
有县里各单位的同事,有门口摆早点摊的小贩,有这几年才发家的船老板,更多的是认不得脸的普通老百姓。
在路昭捧着骨灰盒走出来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过来。
他们没有组织什么仪式,没有拿什么白菊花,只是都抽出了自己生活中的一小段时间,放下了自己手头的事,来送这个为老百姓鞠躬尽瘁半辈子的平凡英雄最后一程。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县城的主干道上,能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又冷又湿的海风。路昭的眼睛好像被这风吹得湿润了,有些发红。
他抱着骨灰盒,坐上了一早约好的三轮车。
车夫慢腾腾地蹬着车,载着他和老李的骨灰,缓缓往东边驶去。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走好”,沿路站着的大家都开始说了起来。
“老李,走好啊。”赵爱国挥挥手,“在那边脾气就别太拗了。”
“李叔,走好。以后每年去海边给您孝敬点二锅头。”孙飞说。
“哎呀,李师傅,路还没修完,怎么人就走了呢。”在经改局门口摆早点摊的小贩嘟囔着。
“李师傅,当时修路拆了我家院子,我差点跟你打了一架,是我觉悟太低了。”船老大抓抓脑袋,“没这条去市里的路,我家一辈子也富不起来。”
三轮车慢慢往前,路昭看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听到他们有些惋惜、有些痛心的告别,鼻子又发起酸来。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德阳县,去经改局报到的那一天,第一次见到师父的场景。
这位身形佝偻、老态龙钟的前辈,坐在窗边,给自己上了第一课。
禹一牺一筝一离……
“德阳县是个偏僻的打渔小城,这里的人们善良淳朴,肯努力、肯吃苦,但因为太穷了,有时候也抠抠搜搜,有时候也无理取闹,十分难缠。”
“不过,只要你认真去同他们做工作、为他们谋出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一定会收获他们的认可和尊重。”
他微笑着说:“欢迎你来,我的同志。”
路昭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湿润的眼角,在道旁百姓的目送下,坐着摇摇晃晃的三轮车,来到了码头边。
他打开骨灰盒,轻轻抓起骨灰,撒在了海水里。
没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就算师父一辈子只是个四处奔波的无名小卒,可他在老百姓的心里有名字。
这天下没几个天赋异禀、气运奇佳的天生领袖,多的是默默无闻、挺身而出的无名英雄。
他们也许不会青史留名,但他们熠熠发光的品格和信仰,却会在历史长河的大浪淘沙中历久弥新、永垂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的又一双新鞋。
——
第113章
德阳县平稳度过了春节。
被堵死的、通往德裕市的大马路,也在一整个春节的抢工下,恢复畅通。
外地老板的建厂方案交上来,经改局很快批准通过,工厂便正式动工了。
这也意味着路昭在德阳县的最后一件工作完成了。
他加班加点忙完了这些重要工作,才终于抽出时间,给方先生、给宋悦写了信。
算起来,这一封信距离上一封,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他一直想要坚持每月给方先生写信的,可一忙起来,真的抽不出时间,和方先生的联系就被搁置了。尤其是这两年,写信的频率直线下降,从每个月两封,变成了三个月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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