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啊,生的什么气,不要像个死人一样。”
“我需要生什么气,”贺彰冷笑一声,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被骗的人又不是我。”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顾长霁跟着坐了进去,“难道你之前认识肖胥容?不然你怎么知道他是在骗我。”
“不认识。”
“那你就说他是骗我?说不定人家真的只是……”顾长霁说到这儿,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种小得意,“看上了我的英俊潇洒……”
贺彰低头系安全带,完全不想理他。
“反正,”顾长霁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身后的情况,“话我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是个人都懂我意思了……就是,他好像对我们两个的关系有点误会。”
这时贺彰才又抬起了头:“什么误会?”
“啊,也不算什么大事,”顾少爷露出了一颗小虎牙,“他可能以为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吧。”
贺彰:“……”
顾长霁看见他表情,心里一阵爆爽,笑着问:“怎么?”
“所以他也想当你的小白脸?”
顾长霁笑不出来了。他其实不想仔细去回想肖胥容接近他的过程,害怕发现不够单纯的目的,多多少少会伤心。
别人的元旦过了一段时间,顾少爷的元旦才刚刚开始。
为了筹备外公的大寿,他得跟着吴英秀,提前回舟山。
为了这事儿,他亲爹亲妈难得发生了一次争执。
顾朔觉得顾长霁好不容易进入正轨,不应该做别的让他分心。而吴英秀的理由是“你没空给我老爹做寿,你的儿子总得有空”。
毫无悬念,吴英秀选手胜出。
顾长霁白得了半个月的假,却开心不起来。
他不喜欢回老家,地方偏,规矩多,亲戚也多。小时候他还在家里被戒尺打过,因为贪玩没有练字,被外公拉着打了一次手心。
只一下就把吴英秀心疼坏了,不让再打第二下。
光那么一次就让顾长霁很不高兴,总觉得那儿不是什么自由的地方,越长大就越不想过去。
细细算来,他上回去那儿长住,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贺彰对于这件事的反应有点平静过头。顾长霁问他会不会紧张,得来的只是一句反问:“紧张什么?”
顾长霁觉得很不科学。
“你的这个头发,肯定会被说的。”顾长霁伸手去揪他的小髻,被躲过去了。贺彰扶着后脑勺,不满地看着他。
“男人结婚这件事本身已经匪夷所思,”贺彰说,“他真像你说的那么守旧,恐怕不会多看我一眼。”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我是他亲外孙,他都没看过我几眼。”说到这里,顾长霁竟然有些心酸。
吴英秀倒是很在乎贺彰的想法,一路上给他说了不少老家那边的习俗和讲究,顺便给他说了自己娘家的家底和排面。
“我们家呀,从前是书香世家,从祖上一直传下来,到我曾祖父那辈,还是个举人。后来光靠旧社会的功名没法撑住了,就开始经商,也起起伏伏过一阵,等情况稳定了,就办了个大学堂。
到了我这儿,就真的只剩下了一个不爱读书的疯丫头。玩了二十来年,就结了婚。当初我和你岳父相亲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赚了第一桶金,才敢跟我说结婚。因为我是家里的独苗苗,父母对我都是手心里捧着怀里揣着,没一个敢和我说重话的……”
顾长霁一边玩单机游戏,一边适时插嘴:“谁敢跟你说重话啊?说你一句你要骂十句……”
吴英秀狠狠一个手刀劈在他头上。
“敲傻了!”顾长霁捂着头。
“本来就不聪明。”吴英秀毫不留情地说。
贺彰听了,偏过头没再看他们母子俩,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就这么个小动作被顾长霁看见了,心情也忽然转好。
两个人明明没有交谈,却仿佛已经悄悄传递了某种信息。
小小的石子掷进古朴的深潭中,飞快地没入进去,只来得及激起一层淡淡的涟漪,一圈圈地扩散。
他们在晚饭时分到了老家。
老爷子大半辈子都喜欢清静,老了也不爱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里待着,守着家里的老宅过日子。
这是一幢占地面积极大的走马楼。砖雕斗拱,青瓦白墙,门口两只威严的石狮子。
从又大又高的门框进去,是个巨大而对称的院子,两边分别摆放着几个盛了碗莲的石缸,可惜这会儿已经看不到莲花了,只有水面上浮着的几片莲叶。
前屋的结构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在之前的基础上翻新了,高高的房梁上藏着一只空闲下来的燕子窝。
老爷子带着几个人,就站在前屋的大门口接他们。
这儿比上海还要冷些,顾长霁摘了口罩,鼻尖冻红了,猛地打了个喷嚏。
吴英秀让他赶紧进家里去,顾长霁带着贺彰从老爷子身边过,喊了声“嘎公好”。老爷子全不像个八十岁的人,精神奕奕,丝毫不见龙钟老态。
他扫了眼顾长霁,稍微应了声,目光又放到了贺彰身上。
贺彰礼貌地问了句好,递上了自己的礼物,老爷子不着急接,笑着问顾长霁,这就是他找的男娃娃?
顾长霁摸了摸鼻子,被他这么一说,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一样,竟然有点羞涩。
他问了贺彰的年龄和工作,还有两个人怎么认识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长霁最鄙视的就是老一辈的装蒜,明明早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非要装模作样地盘问几句,显示自己的长辈威严。
“倒是个靠得住的囝囝。”
老爷子给出了这么个评价,就让家里的表嫂带他们去了房间。
这栋房子共有五间大屋,前屋用作招待,正屋是老爷子住的,后屋常年闲置着,基本上用来给客人住。左边厢房住的是姑奶奶一家,右边通常就是顾长霁他们一家回来的时候住一住。
顾长霁听说从前外公外婆吵架,外婆就要分家,自个儿搬来右厢房。吴英秀也偏爱这里,因为往后能看到一片不错的河景。
他们这回就在右厢房住下。
从正屋绕过来,要过一条回廊,越过影壁,这才到东边的小院子。
真的是很大的空间,如果要从头到尾全逛一遍,恐怕也要花上半个下午。
贺彰走进厢房,迎面是个小厅,摆了桌凳长几,中间一幅横展的仕女图。图下面摆了个花瓶,里头简单地插了一束花。
右手边一扇半开的花格窗门,里头就是顾长霁的房间。
偌大的房里一张古朴的漆画雕床,别的就剩柜子摆设,连一张多余的睡榻都没有。
虽然没来住过多少次,格局倒是没有变过。
顾长霁问表嫂:“我们两个住这一间啊?”
从前他一个人睡的地方,现在要和贺彰一块儿睡,总让他觉得哪儿不对,怪怪的,好像有一部分记忆要拿出来跟贺彰分享似的。
“那可不是么,”表嫂吃吃笑了,“难道你们刚结婚的小两口,还要分房睡?”
顾长霁百口莫辩,不好再说什么,蔫了下去。
贺彰把箱子放在柜子后面,打量了一眼。卧室里的装潢也非常讲究,房梁上也漆了画,只是他认不出来画的什么。
顾长霁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上,试了试褥子够不够软。
“这里的床真是十年都不换一张,”顾长霁干脆把鞋也踹了,把铺盖一卷,整个人裹了进去,“还是躺着舒服。”
“你现在睡觉?”
“不睡,”顾长霁说,“我冷。”
贺彰不管他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把目光投向了耳房。这个偏于一隅的十来平的空间,被用来做了书房。
窗户开了半扇,仍然有一点微光透进来,足以看清里面的布局。
黑沉沉的桌木,白瓷笔架上悬着两管素净的毛笔,旁边还摆着镇纸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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