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许风焱愣了愣,“哦。”
这个点餐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周达非端着咖啡紧赶慢赶回到会议室时,已经过了规定的休息时间。
“抱歉,”周达非看了眼表,“迟了两分钟。”
他坐下后把咖啡杯随手一放,在键盘上敲了两下,继续组织围读,而那咖啡直到结束也没得空喝一口。
这已经是最后一次围读,散会后周达非还没能立即离开。
女主来问自己的头发要保持在一个什么样的长度,男主问要不要为了配合角色把皮肤晒黑;还有各部门的幕后工作人员...林林总总,一大堆问完,感觉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咖啡已经冷了个彻底。周达非这才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目光却仍落在电脑屏幕上,不知是不是还在思考分镜。
周达非很早就把分镜发给了全剧组,但他也明确说明这个分镜只是帮助大家理解这个故事,真正的拍摄与剪辑可能与此有所出入。
有人说周达非这是跟着裴延学的,不到送审那天谁都不知道他搞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周达非如今连那件裴延强压在自己身上的大衣都能主动穿上,对这类风言风语更是全然不会在乎。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才收拾电脑离开。
周达非没有让剧组人员等自己离开的习惯,会议室里已经空空如也。他一个抬头,却发现许风焱还坐在那里。
“还不走?”周达非说,“我可不会请你吃饭。”
“.........”
“什么呀,我最近减肥。”许风焱不太上心地撇了下嘴,“你,”
“哎,”周达非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可别减肥,我就要你现在这个样子上镜。”
他说完,把电脑装进电脑包,拉上拉链准备离开。
“我说...”许风焱像是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柠檬凉这个故事啊。”
周达非手一顿,对这句话有明显下意识地反应。
他看了许风焱一眼,没有说话。
可实质上已经等同默认。
“刚刚看你有点儿奇怪,”许风焱指的是休息时的对话。
“其实从我上次见到你,就感觉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毕业了不都得蜕层皮吗。”周达非没有深聊,淡淡自嘲道。
“柠檬凉一看就不是你会喜欢的那种故事,”许风焱一笑,他饱满漂亮的卧蚕难得有几分沉重,“但这就像这行有太多的好演员没有戏演一样,连戏都不一定有,更别提好戏了。”
周达非没有对许风焱的话发表观点,而是平静反问,“你也不喜欢柠檬凉吧。”
“我还行,毕竟我从小就出道了。”许风焱笑得很到位,“看跟什么比了,跟《盲人的假面》肯定不能比。”
“但它们原本就不是一样东西。我上学期选修了一节简单的经济学,我觉得《盲人的假面》对我来说像是一种消费,而《柠檬凉》是工作。”
“你说得对。”周达非这次沉默了很久,让人很难猜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关于理想,关于世俗,关于名利场与象牙塔,关于自我追求与环境约束...这个年纪夹杂着太多极端、复杂、相反的事物。
“我有点想赵无眠了。”临走前,周达非说。
有些事情看起来遥远,事到临头时间却越走越快。
也越走越平常。
第三次围读后,忙碌占据了周达非的绝大部分时间精力,连存在感极强又喜欢找事的裴延都挤不进去。
一个星期过去,有天周达非习惯性在吃饭时集中浏览朋友圈获知讯息时,意外发现那个夏儒森做嘉宾的峰会已经开始了。
丁寅这次作为制片人和另一个年轻导演合作了一部短片。周达非把参赛短片的公开片段挨个儿看了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些短片大多拍得很有质量,最重要的是有生命、有想法,它们一面提醒着周达非他在浪费光阴拍一个艺术价值没那么高的东西,一面又让周达非有一种怪异感。
丁寅在知道周达非要去拍《柠檬凉》后,很直白地跟他说,除非裴延让他去拍的是洗钱片,不然这片子的作用绝对比峰会高出若干个量级。
周达非想,自己在无形中被裴延逼迫着选了一条更容易的路。
但同时也是最难的一条路。
正式开机这天是个上海冬季少有的大晴天,据说裴延还专门请高人选了日子。
周达非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后下楼吃点包子稀饭。裴延已经先于他吃完早餐,正在搭配今天的行头,夸张得仿佛是去结婚的。
周达非没有那种昂贵成熟的正装,他也不喜欢这种衣服。裴延倒是曾经提出过要给周达非做几套,但周达非想都没想就说,你不如直接把钱折现给我,实在不行打八折也可以。
裴延遂作罢。
“紧张吗。”裴延换上行头,是比平时多了几分个性的西装。他通常只在走红毯的时候才穿,常常会抢了跟他一起的同剧组演员的风头。
“还行,”周达非三两口喝完粥,还拿勺子把碗底刮干净,“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裴延露出一个可以直接上镜的微笑,“举重若轻,这很好。”
周达非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他并不是举重若轻,而是真的没有感觉。
开机地点就在上海,人到得很齐,仪式也做足了全套。
比起籍籍无名又一身便装的周达非,向来善于表现自己的高大英俊的裴延显然才是镜头的焦点。裴延旗下的戏,开机时是不接受采访的,因此没有媒体敢来。
可现场依旧是人头攒动吵吵闹闹,周达非站在裴延身边。
这是距离财富、名望乃至梦想无限之近的地方,可接近从不意味着拥有,周达非是个很理智的人。
他被指引着和裴延一起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处拍大合影,而后他要走上前,带领演员完成流程既定的开机仪式。
“今天真的有点冷,”周达非心里想,“虽然阳光看着又暖又媚。”
这么这么久以来,周达非终于真正成为了一名导演。
可他却并没有多开心。
他不开心,却有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鼻尖莫名其妙地发酸。
周达非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哭出来了。
按照规定流程,导演要单独出列完成讲话和仪式,宣布开机。周达非不喜欢讲废话,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项目的核心并不是他,于是发言的环节被免了。
现场的人和摄像机都对着他,周达非置身其中,他脚踩实地耳听人声,脑海却忽然横跳出恍惚抽离之感。
他怔了两秒,于是现场短暂地凝滞了。
“周达非,”许风焱小声喊了他一下作为提醒。许风焱今天是请假来的。他作为有些咖位的客串演员,站在周达非身后不远处。
许风焱的存在让周达非回想起他上一次当导演。
那已经是两年多前了。
当时的周达非还很业余,各种意义上都是。他的话剧组缺钱缺人缺一切需要的东西。周达非和赵无眠一起,还有许风焱,他们投入了全部的心力和能力,把曾经有如硕大绊脚石的麻烦都最终一一变成了让这部话剧无可替代的点睛之笔。
周达非还记得,演出前他一个人神经质般地在后台检查了四遍道具。大幕即将拉开时,他对赵无眠说,“我有种预感,这次我们能做出我们想要的艺术。”
周达非原以为这是他理想坦途的起点,却没料到竟是个断头路。
这部算不上多么成熟优秀的作品因为往后再无来者,最终变成了周达非心底留给自己的“白月光”。
周达非有一种在严肃正经的重大场合显得吊儿郎当的奇怪体质。繁琐迂腐的开机仪式上,周达非纷繁的思绪让他看起来随意到过分业余。
裴延不甚明显地皱了下眉。大庭广众下不能酿出事故,裴延想了想,打算自己站出来替周达非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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