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闭了下眼后睁开,像是有些疲惫。他深吸了口气,“我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周达非皱了下眉,没太明白,“什么?”
“沈醉。”裴延语气认真而平和,“沈醉出道这么多年,没上过综艺,广告接得屈指可数慎之又慎,电视剧更是从来不拍——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是因为没有人找他吗?还是他不需要钱?”
周达非眼神犹疑,愣了几秒。
“都不是。”裴延说,“维持一个优质的形象需要极高的成本。一个好的、严肃类型的演员,必须减少在大众面前不必要的曝光,尤其是形象不符的那一类。”
裴延说着看向周达非,耐心道,“而一个好的导演,也是同理。”
“你不能随心所欲,你走的每一步都不能落错。”
周达非眼皮不自觉地动了动,他的眼神说明他已经明白了裴延的意思。
“那你呢?”周达非反问,“你自己符合你说的这个标准吗?你不让我拍,换成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我不符合。”裴延坦率道,“从前不符合,是因为我拿它交换了其他更必需的东西。”
“至于这次,我能拍而你不能拍的原因是,”在周达非质疑的目光中,裴延傲然道,“我已经封神了,可你还没有。”
“你没有真正成功过,自然也就没有失败的资本。”
这句话周达非无法反驳,却也不可能赞同。他偏过头去,不看裴延,眼神中透着一股懒得辩驳的坚持,用决绝的沉默表达抗议。
裴延看出了周达非的情绪变化,他明白这在一定程度上戳中了周达非的命门。
裴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绕到周达非的面前蹲下,再开口时语气比刚刚柔和了几分,眼神却格外坚毅,“你并不需要像当初的我一样去做交换,何况这次的宣传片对你毫无裨益。”
可裴延自以为的安抚却没能起到效果,反倒烧起了周达非肚子里积攒已久的火。
他腾的就站了起来,看着裴延咬牙切齿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种亏不能吃!”裴延的声音也大了几分。
他站了起来,焦躁让他难耐地抚了下额,却只能勉力耐下性子,“电影行业是有鄙视链的。你这次的宣传片,就算拍得好,也不过是你履历上平平无奇的一笔,根本不值得你为此担上这么大的风险,还难免被人诟病你不够艺术。”
“而如果拍得不好,或者这家小破公司出了什么差错,给你的事业带来的负面影响将是难以估量的。”
“你知道电影导演去拍宣传片是一种多么自降身价的行为吗?你知道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创业公司都会在五年内倒闭吗?”
“你想以导演为自己的终身事业、想要走进艺术的最高殿堂——你就必须要懂得爱惜羽毛!”裴延的呼吸有几分急促,他望向周达非的眼神似在发抖,“今天江一则已经承诺愿意跟你和平解约。宝贝,你,”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管我叫宝贝。”周达非很不耐烦。他像是终于忍不下去,厉声打断了裴延。
裴延的胸膛微微起伏,就像他如今的心绪。
周达非烦躁地闭上了眼,咬字很重,“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很强、你说得都对,但这是我的事。”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眼底泛着倔强的红,嗓音有几分沙哑。
“你,”裴延的声音已经夹杂着几分鼻音。他伸出手,试图去摸周达非的脸,却被躲开。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周达非偏过头去,再看向裴延时他的语速慢了几分,音色昭示了他轻微的哽咽,“真的。”
“那就听我的话。”裴延放下手,克制地往后退了一步,“别的事都可以随你,我不会干涉。但这次你,”
“羽毛是很好看,”周达非却再次打断了裴延,“可它生来就不是为了好看的。”
裴延揉了下眉心。他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不知是在表达对周达非的不赞同,抑或是嘲笑自己。
周达非的声音轻了几分,眼神却很坚韧,落在裴延的眼中有一种诡异的破碎感,“我选择不爱惜羽毛,因为我要飞。”
天际的云重重叠叠,灰得层次分明。远处钟声如洪,乘着午夜的冷风传至四方,空灵绵长而庄严不减。
周达非从地上捡起小刀,合上挂回自己的钥匙链。很显然,他今晚并不打算留宿。
而裴延也没有开口挽留。
“刚有句话忘了说,当你认为你已经封神的时候,就是你从神坛跌落的开始。”周达非冲茶几上指了指,“那词典送你了。”
说完周达非便抬脚离开。他推开门,狂烈的冷风呼啸得像鬼跑调的歌声,趁周达非不注意之际砰的一声把门吹关上了。
周达非有些无语,觉得今日不顺。他叹了口气,正欲再次开门之时,裴延却忽然开口,“你是真的很想拍这个宣传片,”
“当然。你不许再管这事。”周达非理所应当地把裴延的话听成了一个简单的疑问句。
“我走了。”周达非说。
“还是仅仅不愿意听我的话。”与此同时,裴延不疾不徐地接上了这个提问的后半句。
第118章 不同寻常
“你说什么?”周达非心里一紧,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去。
“字面意思。”裴延说。
周达非转过身,只见裴延正看着自己,眼神如深山古寺般静而深沉。
“一件你很想去做的事,和一件我不让你做的事情,”裴延走近。他的个子很高,声音不怒自威,“你会选哪个?”
周达非抬起头,他掌心一酸,莫名其妙地发了点热汗,黏糊糊的。
这室内的暖气开得太猛了。
“你不要妄图对我施加什么影响,”周达非心下烦躁,语速也快了几分,“没用的。”
“我没有。我只是...”裴延抿嘴顿了顿,“想试探一下。”
“试探?”
裴延呼吸温热,周达非不耐烦地偏过头去,“我说过你的感情会对我造成困扰,我并不喜欢你喜欢我。”
“对。我知道。”裴延的语气坦率自然,“可这并不是你的性格。”
“论爱情,你谈过恋爱,对暗恋自己的人也不会反感。你还记得你打架进派出所那次吗?那个女孩子就喜欢你,别说你看不出来。”
周达非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唇,唇肉内部的隐痛能带来自虐般的爽感。
“论事业,”裴延笑声随意,“绝对的自由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你也压根儿不是那么天真的人。”
“你吃过的苦、做过的忍让和妥协...很多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插手,”裴延的语速轻缓下来,“也不敢插手。”
呼吸声说明裴延又走近了几分,周达非能感到那道炽热的视线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那你应该继续保持。”周达非说。
“我没打算为我这次的行为作任何辩解,”裴延说,“可我发现你对我的抗拒有点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周达非转过头去,正对上裴延的视线。他冷哼一声,“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做过多少‘不同寻常’的事。”
“但我们之前已经和解了,不是吗?”裴延的手腕微动,或许是想摸摸周达非的脸,却最终没有抬起,“在你搬出去之后,如果不是我的坚持,你应该是打算跟我形同路人,把我当成地球上七十亿人里最平常不过的一个。”
“你是这么计划的。我能感觉到。”
风隔着门响起,隐约吹抖了裴延的声音,“然而每次我们见面,情况都并非如此。”
周达非下意识抿紧了唇,却难以无动于衷。
“当你安慰我霍金也没有得过诺贝尔奖的时候,当你跟我说你也投了《左流》的时候...我相信,这不是你会对另外七十亿个人做的事。”裴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颤动的唇格外明显,像他此刻砰砰跳着的心脏,“你并不反感我,你只是反感我主动跟你产生任何关系。”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