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漂移,门被敲响了。
杨天欲言又止地走了进来。
裴延跟杨天认识很多年了,看他一眼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怎么样?”裴延还是多此一举地问了句。
杨天想了想,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他们给了你最佳剪辑。”
“.........”
裴延冷笑一声,甚至不关心到底是哪部影片获胜。
“银云奖创立之初只有导演一项评选,其他奖项都是后来凑数加上的。”裴延不屑道,“看他们如今这审美能力,还真是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了。”
“.........”
“也不能这么说。”杨天在裴延身边坐下,“获奖片是《蓝天之下》,它有关环保和故乡,确实很戳人。”
“高尚是一个人的优秀品质,却绝非一部艺术作品的优点。”裴延觉得好笑,“居然是《蓝天之下》,还不如是《春栖》。”
“........”
“另外呢,还有两个好消息。”杨天换了个话题。
“哦?”裴延兴致缺缺。
“第一个,沈醉拿了最佳男主。”杨天说。
“哦,这种好消息你应该去告诉沈醉本人。”裴延不耐烦地闭上了眼。他的表情说明他此刻的心情已经差到连第二个好消息都不想听的程度了。
“这不是还有第二个嘛。”杨天清了清嗓子,“观众投票可以自己选择记名或者不记名。”
“我闲着无聊去翻了翻,发现周达非投了你的票。”
裴延现在的心情只能用难以言喻来形容。
他自己都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杨天说完第二个消息后,见裴延始终一言不发,凑近认真端详了他片刻,“你…还好吗?”
“还行。”
“.........”
杨天正欲再说什么,裴延却忽然腾的站了起来。
“你干嘛?”杨天一惊,也站了起来,生怕裴延在冰火两重天下一个不冷静干出什么能上头条的事儿。
“我去下洗手间。”裴延淡定拉开门,抬脚往外走。
“你这休息室里有洗手间啊!”杨天往里指了指。
“.........”
“我主要是想出去转转。”裴延白了杨天一眼,“洗手间只是随便挑选的目的地,关键在于过程。”
“.........”
行吧。
普通观众的活动区域主要在一楼,几个导演的休息室则在三楼。三楼此刻是一片死寂烘托出了局部的欢腾,裴延从自己的休息室里出来,浑身都对这种分裂的气氛感到不适。
他承认自己会有嫉妒这种心理,嫉妒一个不如他的人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裴延下了楼,同时在心里小人得志地想着:得奖了又怎样,周达非又没有投你的票。
裴延边想边往自己设定的“目的地”洗手间走。二楼是个过渡区域,没什么人,四周静得能听见脚步声的回音。他漫无目的地走到洗手间门口,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听就很不正经,不是寻常洗手间能有的东西。
裴延皱了皱眉,浑身都扬起了找茬儿的气息,他一声不响地用力推开门。以为二楼根本没人的周达非正穿裤子穿到一半,听见门口的声音手上一紧,猛的回过头,眼神下意识凶凶的。
四目相对。
“.........”
“.........”
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过去了。
“我有点热。”周达非摸了摸鼻子,假装自然地把裤子穿好。
“.........”
“哦。”
而裴延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一个更高级的词汇都想不出来了。
第105章 散步
又过去了几秒。
洗手间里死寂无声,场面干得像脱水的馒头。周达非把脱下的秋裤和毛衣一起塞进纸袋装好,觉得还是得说点儿什么。
周达非说不出诸如你最近怎么样之类的寒暄废话。他想了想,“银云奖给你的休息室连个洗手间都没有?”
“.........”
“我...”裴延清了清嗓子,“出来散步。”
“.........”
行吧。
“我有在给那盆吊兰浇水,”裴延觉得自己也要主动说点儿,“不过它好像开不了花。”
周达非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吊兰是怎么回事。
“哦,”周达非不太自然地拎起纸袋,干巴巴道,“那可能吊兰就是开不了花。”
“.........”
场面再次陷入死寂。
周达非看了眼时间,颁奖典礼快开始了。
“那什么,”周达非咬了下嘴唇,仿佛说出这句话是需要一定的勇气和决心的,“《左流》拍得很好,我觉得这次你应该会赢。”
“是吗。”裴延很少说话声音这么轻,他的眼神落在周达非身上,却又有几分游离。
裴延反常的反应让周达非有些意外。他仔细端详了裴延片刻,忽然道,“你已经知道结果了?”
裴延挪开眼神,嘴角平了几分,没有说话。
周达非知道自己猜对了,同时他也看出来结果不如裴延所愿。
“不是你得奖?”周达非有些疑惑,“那是谁...《春栖》吗?”
裴延随意地笑了下,“是《蓝天之下》,想不到吧。”
周达非沉默了。他在沉默中看向裴延,这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却是一副与从前截然相反的陌生模样。
在周达非的心目中,裴延从来都是春风得意机关算尽的,与怀才不遇相去甚远。
“其实也不需要过于惊讶,”裴延注意到了周达非未经掩饰的神情,“大众的审美就是这样的,大部分人永远只能看八成好的东西。”
“不。”周达非却并不赞同裴延的观点。
裴延有些讶异,他挑了下眉。眼前的周达非平静而坚定,让裴延恍惚回到了从前无数次他们激烈争论的场景里。
“我能够理解你的挫败;我也认为《左流》比《蓝天之下》更优秀,”周达非淡定道,“但是作为创作者,是永远不能去怪观众的。”
裴延紧了下眉。裴延一直以为周达非是个清高独立愤世嫉俗的创作人,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观点。
“任何一个创作者,不管是拍电影的演电影的,还是唱歌画画写文章的,如果对自己的作品获得的收益不满意,你可以去怪自己、怪合作伙伴、甚至怪运气不好出门没看黄历,但你永远不能怪观众。”周达非定定地看着裴延的眼睛,他的话仿佛也是说过自己听的,“不被观众喜爱并不意味着作品不好,但无论谁为此负责,都不应该是观众。”
裴延面容平静。他在思索,却显然并没有被说服。
“我不是怪观众,但现实是大部分人的审美就是不行。”
“首先,我并不认为观众是没有审美的;”周达非认真道,“其次,就算有些观众真的没有艺术审美,那有如何?”
“观众根本没有义务理解你。”
“可这是银云奖,”裴延罕见地打断了周达非,“来投票的影迷的艺术素养总得有个底线吧。”
周达非想起裴延和文艺圈向来不睦的关系,很轻地叹了口气,“结果是影迷投票和评审团综合出来的...你就那么肯定是影迷投票拉低了你的分数吗?”
“如果真的是评审团给我打低分,”裴延冷笑一声,“那我无话可说。”
“你知道爱因斯坦有没有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吗?”过了会儿,周达非忽然道。
“谁?爱因斯坦?不知道,”裴延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那霍金呢?”周达非又问。
“也不知道。”
“如果让人随便想一个近现代物理学家,我想百分之九十的人,包括你在内,想到的都会是爱因斯坦或者霍金。”周达非看向裴延,“可你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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