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得过金翎奖,但我一直认为:因为奖项被人记住的人终究会被遗忘。”
裴延静静地听着,这次却没有反驳。
“赵无眠送的那场奥涅金...”裴延不知不觉离周达非近了几分,他的面庞近在咫尺,“你是因为没看才一直留作纪念吗?”
“确切的说,”周达非神色微动,嗓音有点哑,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留下它是为了时刻提醒我为了梦想牺牲过什么。”
裴延想起周达非这两年来头破血流的打拼,想起他位于小巷交错里的老破小住处,想起他繁重艰辛的工作和对于裴延来说少得可怜的薪酬...周达非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他要梦想,他要独立和自由。
这万千思绪在裴延的脑海里呈无限种可能的发散和组合,到最后落成一句:他们尊重我是因为你,不尊重我也是因为你。
裴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场合,但他可以想象。
裴延痛苦地闭上了眼,心疼让他的克制难以为继。再睁眼时,裴延指尖微颤,轻轻地靠近周达非的脸颊。
周达非没有拒绝裴延的靠近,甚至似有若无地微抬了下脸迎合裴延的掌心。
“你回来吧。”裴延终于说出了这两年来一直没有机会宣之于口的话,“我不会再管你了。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想让我帮你多少我就帮你多少,想我们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周达非没有说话,他目光沉着,像训练有素的科研人员在观察显微镜下的细胞。
有那么一瞬间,裴延几乎觉得周达非真的在考虑他的提议。
他又凑近了些,嘴唇翕动,“宝贝。”
然而周达非却状似随意地偏过头去。他吸了下鼻子,像是对裴延身上的香水有些过敏。
“不了吧。”周达非说。
裴延的一颗心沿着既定的轨道失落地滑向谷底。
“那我们...”裴延周身浓烈的爱意和占有欲让他无法后退。他在距周达非鼻尖半厘米处顿住,用气声说,“今天晚上呢?”
周达非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裴延,既不推拒也不迎合,“你真的不知道今天我会去银云吗?”
裴延笑着摇了下头,“我真的不知道。”
“宝贝,我承认我没有把奥涅金的纪念品寄给你是有私心,可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在等待你所说的:有机会的时候。”
周达非也不知信了没有。他轻轻哼了声,近距离下听起来像一声微妙的呻吟。
裴延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试探性地摸向了周达非的腰肢,同时在他鼻尖上轻啄了下。
周达非没有拒绝裴延的所有动作。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对彼此已经熟悉到了一种难以拒绝的程度。
“我想去影音室。”周达非说。
“好。”裴延不会拒绝周达非的任何要求,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要放点什么吗?”打开影音室后,裴延问周达非。
周达非自然熟稔地靠在了影音室地上的巨型软垫上。幕布上现在没有投影任何东西,是它原始的纯色。周达非微微偏着头,像在仔细思考裴延的问题。
片刻后,周达非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想好了?”裴延牵了下嘴角,在周达非身旁坐下。他的呼吸已经逐渐带上粗重感,只是被巧妙而体面地掩饰住了。
“嗯。”周达非扬了扬眉,“其实今天...我也投了《左流》。”
第108章 明早七点
《左流》是一部长度恰到好处的电影。裴延骨子里不喜欢那种简单到俗气的激烈冲突式情节,他将矛盾与冲突都杂糅进了生动微妙而具有隐喻象征意义的镜头里。
看似平常,通片却没有一个镜头是多余的。
《左流》在一旁自顾自地放着做背景音,高超的创作技巧和天赋让它自然得浑若天成,像一个后劲儿极大的含蓄故事;
而在幕布之前,它的创作者正以最原始而直接的方式拥抱着自己的爱人——人类不论拥有怎样的智慧和文明,在面对生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本能冲动仍难以体面矜持。
这个夜晚弥补的远不止于过去两年形成种种的距离,还有更早之前他们在地位不等却势均力敌的拉锯中积攒的误解、怨恨、轻蔑和所有绝不和谐的因子。
裴延早已经以深不见底的爱意吸纳了这一切,而周达非直到此刻才勉强能正视它,堪堪承认:哦,它确实是一段无法剥离的过去,并且不可逆地铸进了我的生命里,不论好坏。
结束的时候电影已经进入片尾,周达非正在一股子余韵悠长的餮足里。他神态迷离,目光略过仍趴在他身上的裴延,向银幕看去。
演职员表播完,周达非看见“导演 裴延”四个字往往向上滚动。他想,如果在《左流》之前自己从不知道裴延这个人,可能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夜已经开始良久,却离结束还很远。
影音室伴随着电影结束而陷入安静。裴延又在周达非柔软的脖颈上亲了口,这时才问出了人类重逢时约定俗成的固定句式,“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周达非淡淡地说。
“我能打听到的只是结果、事实本身,”裴延眼神柔和专注,“我更想知道你的感受。”
“感受...”周达非迎着头顶唯一一抹白光,眯了眯眼睛,“这两年我体感上每一天都过得还可以,没有被种种困难旗帜鲜明地折磨过。”
“但是,”周达非想了想,“我刚刚从你家搬出去的时候,其实对你的选择十分不屑——那时候我已经多少意识到你是有才华的,却还是非常看不起你的事业选择。”
裴延静静地听着,“然后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理智始终保持着这种观点。或者说,我在大脑里记住了自己对你和你的选择的看法,并以为它是不会变的。”
“可是后来有一天,”周达非说着皱了皱眉,“——我不记得具体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了。就是某一刻,我忽然发现我理解了你面对现实时做的选择——尽管它不是我的选择,我却发自内心地认为你没有错。”
裴延听得心一抖,他顷刻之间就明白了周达非话中的含义。
周达非对痛苦的感知很钝,这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经受过太多的挫折。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周达非,也会在摸爬滚打中被不知不觉地改变看法。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慌。”周达非说,“每个人都会害怕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那后来呢。”裴延的声音有些哑。
“后来?”周达非白了裴延一眼,“我当然没有变成。”
“.........”
“我不是跟你卖惨,”周达非说,“只能说我这个人在情感上对痛苦的感知很钝很钝,钝到我都被现实磨成这样了也意识不到。”
“你总是这样,”裴延拿手背碰了碰周达非的脸,“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何止啊,”周达非轻笑一声,“我是撞了南墙都没啥感觉。”
“从这个角度上说,你在激发我的灵感上是做过贡献的。”
“哦?”裴延有些意外。
“对于创作者来说,情感上麻木可不是个好事儿。”周达非稍稍坐起来了点儿,拿软垫垫着腰,“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你在创作上给过我最大的帮助并不是教给了我很多实用技巧和理念,而是被你关着的那段经历给我带来的对于自由和逃离的感受。”
周达非语气随意,提起过去时已经很淡然,“如果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创作者,大约可以靠着这点儿感受写一辈子的故事了。”
“.........”
裴延却沉默了好一会儿。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自己没有在这件事上做过贡献。”裴延也坐了起来,环住周达非的肩,松松地把他抱在怀里,“宝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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