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众人便商议着将将时间定在明日辰时。
孙太医提前过来给凌冽服下汤饮,然后由毒医动手、划开凌冽双膝上的肌肤,种下腐尸虫。凌冽平躺在床上,中间隔着布帘看不见,但乌宇恬风却陪在一旁,一直捉着他手,担心地看着那灰白色的小虫子钻入血肉中。
两位大夫还要继续施为,乌宇恬风也不敢出声,只能一手抚摸凌冽鬓边的碎发、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因服了药的缘故,此刻的凌冽感觉不到什么,他看着小蛮王那闪烁的翠瞳,反而笑起来,轻声逗弄乌宇恬风:“……怎么,这是要哭了么?”
乌宇恬风的精神本就紧绷,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声音都沙哑了:“哥哥还有心同我说笑!”
凌冽看不见,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灰白色的小虫子是如何在血肉中蠕动、如何撕扯着凌冽的经络,明明是去腐生肌、逆生白骨,却看得乌宇恬风心惊肉跳,直觉得是他自己被剜了髌骨。
毒医和孙太医两个忙碌,中途还给凌冽又奉上了一碗汤饮,直到午时三刻,才终于缝合了伤口。毒医在凌冽的双腿后绑上了硬硬夹板,而孙太医则在他的双膝上敷上了厚厚的药。
第二碗汤饮中有安神的成分,凌冽喝下没多一会儿就撑不住睡着,他被众人用担架抬回了树屋,再醒来,已是这一日的深夜子时。
凌冽是被生生疼醒的,一早失去知觉的双腿传来了像是被鱼鳞刮*过,而膝盖附近更是惨痛难忍,如有千万枚钢针扎过,然后还被抹上了盐水、辣椒水。
即便是他,也根本没忍住,第一时间就闷哼出口。
他挣扎着想要用手去碰,结果才动了一下,就被乌宇恬风摁住,小蛮子满眼忧心,趴在他床头、扎手扎脚地缠住了他的手,“哥哥不可以,他们说不能动、不能碰。”
凌冽的后颈子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之前孙太医和毒医同他说过——药效过去后,还是会很痛,让他千万要忍一忍。两人都说那惨痛难熬,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不要痛得忍不过去就伤害自己。
之前,凌冽还不以为意,如今才知:大夫所言非虚。
他虚虚捉着乌宇恬风的手,痛得根本连一丝力也使不出,额头上、两颊上都是擦不完的冷汗,只能靠盯着乌宇恬风那张让他心动的脸,来缓解这一阵阵的疼痛。
小蛮王看他这样,着急得眼眶中都有泪水在转。
凌冽看着他,在疼痛的意识模糊间,只觉得有些好笑:他都还没哭,恬恬怎么就哭了?
“哥哥不疼,很快就不疼了,”乌宇恬风吸了吸鼻子,小声凑到凌冽耳畔哄道:“我问了毒医了,他说也就这一夜,有三四个时辰比较难熬,熬过去就都好了——”
凌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不过三四个时辰、三四个时辰……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到脸颊上微微一凉。
睁开眼睛,却看见趴在他身边拥着他的小蛮子,翡翠色的大眼睛在啪嗒啪嗒地掉金豆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下来,从他这个角度看,真像是天空中止不住下落的雨珠。
凌冽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他痛得浑身虚软、说话都费劲儿,但还是轻声道:“恬恬不许哭了,哥哥已经很痛很痛了,你若再哭,我还……要分神来哄你……”
这时的乌宇恬风哪听得了这个,他抖抖嘴“呜”了一声。
实际上,他心疼凌冽,凌冽又哪忍心看他哭。
疼得眼前一阵阵发虚的北宁王,还是蓄起力量回握了乌宇恬风,他放软了声音,“阿恬别哭了……你亲亲抱抱哥哥,哥哥就不疼了……”
乌宇恬风也知道凌冽在哄他,但他还是虚虚搂着凌冽,顺着他的额心、脸颊、鼻尖洒落下一连串的轻吻。他一边亲着凌冽,一边按中在心里发誓——他会让害哥哥那个人,百倍奉还!
○○○
中原,京城南大门。
春来,往京中行走的商贩还不多,城门附近草色衰黄、尚未复青。稀稀拉拉的行人中,有一辆马车停在刚冒出新芽的柳树旁,车前,是两个身穿长袍的年轻男子在送行。
其中一人神采飞扬,身上穿着的是简单的一袭墨绿长衫,他笑着冲另一个穿着灰袍的年轻人拱手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虞兄就送到这儿吧。”
“鲁郡危险,季兄还要多保重。”
灰袍的,正是京中的起居注虞书,而他对面的,则是去年上的新科状元郎季鸿。
季鸿在秋闱夺魁后,朝堂一直没给他补出缺,后来秋末磨勘,小皇帝终于在鲁郡寻着一个太守的空,命他在京中过完了年就去赴任。
还在皇寺时,季鸿就同这位起居注论过佛经,他对这位精通经文的起居郎十分有好感,相处下来也觉对方脾气秉性不错,之后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至交好友。
令季鸿奇怪的是,这位起居郎似乎有通天之能,总在一些事上未卜先知、提醒他避过灾厄。
如这一次赴任鲁郡,虞书就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说鲁郡有良田无数,若是有虫灾,会酿大祸,让他无论如何小心防患,并且适时提前准备一些物资钱粮,以备不测。
季鸿都要登车了,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虞书道:“虞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预料到了什么?鲁郡今岁上难道会有蝗灾不成?”
虞书只是笑了笑,“季兄多虑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季鸿不傻,他见虞书不说,也不再追问,只是拱了拱手——他总觉得他这位朋友并不简单,比如,同他告别后,虞书就佝偻下身子、脸容色都变的有些猥琐,远远看上去竟与方才判若两人。
然而私下里,季鸿却深知:虞书饱读诗书、颇有才学,天文地理无一不通,能讲佛经,能论兵书。
这样一个人,却心甘情愿做一任起居注。
季鸿隐隐觉得,他身后还有高人相助。
○○○
几日后,撑过了那阵疼痛,凌冽渐渐能拄着拐下地行走。
坐在轮椅上的时间久了,现在能重新感受到髌骨和小腿,总让凌冽有种不是自己腿的错觉。每一次换药,乌宇恬风都陪着他,扶着他从树屋的这头、缓缓地走到树屋的那头。
毒医和孙太医小心看顾,加上有大巫,凌冽双腿的骨骼和经络都很好地接上了。
虽然走路、跑跳需要长时间慢慢去恢复,但至少,现在的凌冽能站起来,能从软榻上、自己慢慢走到树屋门口,短短十余步路,他也是在不断摔倒中慢慢站稳走过。
乌宇恬风后来渐渐不哭了,他看着凌冽身上摔出来的淤青,跟着孙太医学了人身上的经络和穴位,周身十四经、三百六十一处穴位,他终于一个不差地准确记住。
在凌冽实在撑不住倒下后,他就会端着热水和药油进来,一点点替凌冽推开身上的淤青,给凌冽按摩。
看着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贴心的小蛮子,凌冽揉了揉他的头——
乌宇恬风总说,他遇见他,是他的福气。
但,能来到南境、能同恬恬在一起,何尝不是他的福气?
小蛮子这般好,换了谁都要动容。
又过了几日,凌冽渐渐能走更远的路,乌宇恬风认为他总憋在屋内不好,便带他到鹤拓城外一片较为平缓的草坪上晒太阳——
凌冽还用着从前的轮椅,但拐杖已经变成了单副。
春日的阳光洒满了这一片的翠绿草毯,翩飞的白黄蝴蝶远远地绕着绿草中盛放的不知名花朵,凌冽尝试着自己站起来,慢慢地挪动着那一根拐杖,起来走了走。
乌宇恬风不远不近地护在他身旁,在他撑不住的时候,总虚虚地扶上一把。
第77章
三月季春, 莺鸣柳翠。
大巫带着阿幼依, 以及各部今年挑上来的一些有天赋的小姑娘,重新回到圣山中修行、闭关。临行前,他专程将乌宇恬风拉到一旁,细细地交待了几句。
阿幼依则是眼巴巴地同凌冽拉勾, 说等夏末结束修行, 还想听他讲中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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