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宇恬风做得不算隐蔽,他们家小蛮子于勾心斗角一道上并不娴熟, 凌冽偏偏头, 目光在看顾伤员和羁押俘虏的帐篷间逡巡了一会儿, 径直走向了羁押俘虏那边。
那帐篷是连片挨挤着驻扎的, 外面还用削尖的木栅栏围了一圈儿,正门口站着那个三百来斤的魁梧小勇士。他双目圆睁、凶神恶煞地盯着前方, 手中拎着个重逾百斤的流星锤。
小勇士远远见着凌冽, 白而圆的脸盘瞬间涨得通红, 他脚跟一靠、腰板挺直,冲凌冽行礼,态度虽恭敬, 但眼睛却一直在盯着他瞧。
那模样有些戒备,又有些小心翼翼,仿佛凌冽再靠近一步, 他就要暴起一般。
凌冽勾勾嘴角,明白了。
他没再往小勇士的方向走,而是挥挥手,一扭头就转往看顾伤员的军帐。
小勇士看他离开,也松了一口气。
伤员所在的军帐没什么人,蛮国受伤的勇士们多过来换好药就离开,剩下躺在这儿的,不是太白山中身负重伤的所谓“精兵”,就是舒家断手断脚的将领。
孙太医和毒医皆不在,帐内只有孙太医的两个小学徒,他们见凌冽进来,忙跪下行大礼。
凌冽摆手,“你们忙,我自己转转。
连片的军帐内,伤员哀嚎不绝,他转了一圈,终于找到舒明义——他的左腿箭伤及骨,加之他在药材短缺的情况下坚持战斗,伤口反复感染,孙太医和毒医努力,也才堪堪保住了他一条腿。
那伤口可怖,剜下来的腐肉太多,即便被纱布包裹,也凹下去很大一块。
照顾舒明义的很有经验,将他搬到了靠近门口的一边:头朝里、脚朝外,既能通风透气,又不会让人着凉。
凌冽正拧眉看着舒明义高热泛红的脸颊,军帐的帘子就动了动,他转头,看见端着铜盆矮身进来的元宵。
自他们从蛮国边境九德城回来后,小管事沉默不少,遇事也愈老练沉稳。
见着凌冽,虽红了眼眶,却还能谈吐得当地将情况一一禀明,凌冽看他,他也只吸吸鼻子,不哭不闹地站在一边,给凌冽倒了一盏新茶。
看着元宵成长,凌冽叹了一口气,他倒情愿这小傻子一辈子无忧无虑。
摸摸元宵脑袋,凌冽没用那茶,只轻声道:“等午后,你寻个机会问问孙太医,如果可以,你就跟着伤员留在江阳城,或者返回鹤拓城去吧。”
元宵一愣,嘶声道:“王爷您,这是……不要我了?”
“……哪有?”凌冽又揉揉他的头,“是后方更需要你照顾。”
元宵咬了下嘴唇,想起从前在镇北军中,他同郭家小厮也是一样被留在后方的。只是此刻与镇北军中不同,镇北军的后方和战场在同一地,而蛮国大军,却要跋涉万水千山。
“放心吧,我能顾好自己,”凌冽已挑开帘帐出去,风中传来的尾句语调上扬,“再不济,还有他呢。”
他?
小管事的眼睛转了转,想起那个高高大大、满头金发的蛮国大王。
元宵撇撇嘴,一叹,收起桌上一口未动的茶。
凌冽绕出军帐后,又遇见了几个巡逻勇士,他面上笑盈盈的,却在对方转身离开后,极快地矮下身、掩藏了身形——北宁王在轮椅上坐了一年半载,身上功夫却未偏废,这点动作根本难不倒他。
小心躲过巡逻勇士,凌冽利落地一个翻身,就跃进了羁押俘虏的营帐。
这边的营帐较小,也不如伤员那边密,但凌冽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藏匿之所——他躲到一堆高高的空桶后,又拖来附近的一捆稻草,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挡住。
做好这一切后,他才抽出袖中短剑,往身后的军帐划出一道小口——
营帐内,乌宇恬风早在舒家两兄弟发出第一声惨呼时,就出手如电地卸去两人下颚骨。
未经调配过的腐尸虫,也曾被大巫用来对付叛徒。
幼时的乌宇恬风被那残忍手段吓得噩梦连连,如今,他却能沉默地看着两人在地上翻滚、抽搐。来不及吞咽的唾沫溢出两人嘴角,剜心蚀骨的疼让他们发疯。
捆在他们身上的粗麻绳也因他们的挣扎,磨破衣衫、勒入血肉,新出现的伤口,更让腐尸虫狂欢。两人身上的冷汗如瀑布般流出,最终撑不住,先后昏了过去。
乌宇恬风面无表情,翠色眼瞳沉沉地看向地上的两条“蛆虫”。
然后,凌冽见乌宇恬风拎起角落的一桶水,毫不客气地倒到他们身上。
冰冷的江水瞬间唤回两人意识,逼他们重回痛海沉沦。
第85章
半日荒唐, 无度孟浪。
代价便是, 伺候在中军帐的蛮国勇士意外发现:
中军帐内的小圆桌不见了,就连上面的方盖布,也一并不见了踪影。
不知那两个狡猾的中原俘虏说了什么,本来面色红润、能跑能跳的华邑姆, 被他们气得卧床不起, 审问之后的一日里,都是躺在软榻上, 吃穿皆由华泰姆伺候。
帮忙端茶倒水的几个小勇士出出进进,看着他们华邑姆面色不虞、靠在华泰姆怀中喝稀粥, 行动坐卧都要垫着厚厚的软垫,他们便觉得——那两个中原人当真可恶!
他们赤子心性, 又多是同乌宇恬风一般的年纪,半点没将华邑姆的异状往他们大王身上想, 只暗中商量, 预备趁夜色潜入俘虏营帐, 用麻袋套住狠狠揍人一顿。
结果, 这计划还未来得及施行,脚下的地面就剧烈震了震, 那三百斤的小勇士咚咚跑来, 脸上还有说不出的惊慌——
“华泰姆!华邑姆!出事了!出大事了!”
凌冽腰酸腿软, 根本走不动半步,最后人是被乌宇恬风抱在怀中带去的军帐,小蛮子贴心, 他手底下的人也懂见机行事,一早在帐外给他搬来了一把垫着狐裘、软垫的交椅。
待凌冽坐了,勇士们才急急告知发生的情况。
一个小勇士掀开帘子, 以便担架抬出:昨日还生龙活虎、想要算计他们的舒楚修,此刻竟成了一具尸体,他双目圆睁、身上衣衫被血染透,脸色是极不正常的蜡白,像被人放干了血。
凌冽眨眨眼,勇士们又从帐中拉出个被捆住的妇人。
妇人头发蓬乱,脸上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被勇士们架出时,还在疯疯傻傻地笑。
看守的勇士跪在地上,面露惭色,说妇人是趁他去吃饭时悄悄潜入,见着舒楚修就刺,一击不中,还扎第二下、第三下。等他听见响动赶过去,舒楚修已倒在了血泊中。
附近巡逻的勇士都被惊动,即便有他们帮忙,大家也不好伤了这中原女子,她又踹又咬,全不顾自己,匕首被打掉就用牙咬,双目赤红如修罗,一定要将舒楚修弄死。
看着小勇士手臂上的牙印,还有几个巡逻勇士脸上被指甲划开的伤口,凌冽叹了一口气,冲乌宇恬风摇摇头。他既不在意,乌宇恬风也没追究,训了他们两句,就让人下去拿药。
毒医来细细看过,妇人的疯病没好,这般行动可能是当真与舒楚修有仇。
以舒楚修这般身份,凌冽揣度,这女人在蜀中地位定不低。他想了想,招来一个影卫,让他去将利州城主绑过来,或许他能认出这女人。
“那哥哥,这两人怎么办?”乌宇恬风指着地上舒楚仪和舒楚修的尸体问他。
“你觉得呢?”
乌宇恬风捏了捏裤缝,“……我想喂阿虎。”
凌冽睫帘翻动,好笑地摇头,转脸看向毒医,“舒明义醒了没?”
“午后醒过一次,之后就又昏了,”毒医想想,又补充一句,“不过高热已退了。”
“那就让他决定吧,”凌冽冲乌宇恬风伸出手,“我困了。”
乌宇恬风立刻将人抱起来,大踏步地往中军帐走,走出去两步后,凌冽才凑在他的耳畔,压低了声儿悄悄道:“这两个是坏人,阿虎吃了会闹肚子,之后我给它找更好吃的牛羊肉。”
听见这个,乌宇恬风的脚步顿了顿,他看着凌冽巧笑的眉眼摇头,闷声道:“那不成,哥哥不许太关心阿虎,我都还没吃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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