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经纪人。”闻枫燃走过去,对武馆的人说,“你们有事和我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人没哄堂大笑,反倒愈发有了兴致,颇为兴奋地上下打量他:“经纪人?要当明星啊?”
闻枫燃拦住假经纪人和他家的漂亮小孩。
他在发抖,但藏得很好,尖锐的耳鸣声淡了,能听见隔着一条街的喇叭声。
一道高墙隔开两个世界,对面是车水马龙的主干道,这边石板早被超载的车压裂,路旁全是小摊小贩,脏水横流。
“好啊,有的是人喜欢看明星打拳,拴着铁链子在笼子里,打到爬。”
为首的拳师在脖子上比划了下,笑着去捏闻枫燃的下巴:“长得不错,是个好苗子。小子,你要真成了明星,分成给你提一点五……”
闻枫燃“啪”地一声重重打开了他的手。
那人脸色骤然阴沉,爬在脸上的疤狰狞起来,盘踞在阴影里。
像是条蜈蚣。
深秋了,风卷过树梢,一片叫霜打过的红枫叶打了个圈,曳着坠下来。
那只被打开的手收回去,按着手背慢慢揉了揉,活动了两下手腕。
闻枫燃嘴里咬得满是血腥味,他拼命逼着自己继续还手,可在武馆被打得人事不省、揪着头发往台阶上撞的恐惧扼着喉咙,像是真有条铁链拴住手脚。
他像是忽然被抽离了身体,第三视角在看着自己浑浑噩噩挨打,看着那只能砸碎不知多少砖头的手高高举起来,看着一个不大点的影子——
看见那个拳师抬腿要踹假经纪人家的漂亮小孩,闻枫燃脑子里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下:“别动他!”
闻枫燃不要命地冲上去,抓住那块早就看好了的灰青色硬砖头,闭着眼睛重重砸下去,他甚至听见了自己手臂骨头用力过度的咯吱声。
砸了个空。
手上挥空的力道反馈很明显。
闻枫燃抱着那个漂亮小孩在地上滚了一圈,手臂牢牢护着小孩,踉跄着爬起来。
他攥着什么也没砸着的砖头,红着眼睛喘粗气,有些发愣,看着远比自己狼狈、远比自己滚得远,撞翻了好几个摊子的剽悍拳师。
……整条街都在这几秒里静了静。
拳师挣扎了两下想站起来。
一条冻鱼晃了晃掉下来,又把他咣叽砸回去。
另几个跟班木头桩一样呆在原地。
漂亮小孩挂在他胳膊上。
精致得像个年画娃娃一样的小脸满是严肃,比他还处变不惊,抬起小手给他了个大拇指。
闻枫燃:“……”
“不,不是。”大野狼臊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解释,“不是我。”
不是他用砖头把人拍飞的。
……
他刚还怀疑是这小孩钢筋铁骨十万马力,把人给撞飞的呢。
首先得排除错误答案吧。
假经纪人的腿不好,昨天奔波肯定是真累到了,今天用了手杖,斯斯文文站在不远处合理避险。
不论怎么看都不太像。
包子铺老板娘和面是一把好手,但也应该没有这种深藏不露的本事。
卖花布的老板娘应该也不对。
修车行老板……修车行老板正在全力控制小傻子,不太成功,胳膊上已经被咬了一排牙印。
……唯一的正确答案,就只剩下“漂亮小孩深藏不露,原地起飞,撞飞邪恶坏拳师”了。
辍学前就读于初中二年级、看武侠小说小人书无数的血红大野狼,在除了这个答案无法解释的静默气氛里,看着假经纪人家的离谱小孩,陷入了无法言明的隐隐敬畏。
但漂亮小孩好像也非常认定,是闻枫燃用那块砖头把人拍飞的。
为此,还把地上的枫叶捡起来仔细擦干净,别上一枚小别针,给闻枫燃颁发了“英雄勋章”。
漂亮小孩面无表情,整理好衣服,自己回了假经纪人身边。
那双黑眼睛冷淡沉稳,从他胳膊上蹦下去的时候,有种“不用谦虚、做得不错”的特别威风一方大哥的气势。
闻枫燃顾不上太多,捧着带别针的枫叶屏着呼吸装口袋里,把砖头扔了,擦着手过去接小傻子。
小傻子嗓子都哭哑了,被修车行老板不小心掉地上了好几次,出门前仔仔细细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会儿又成了个小泥球。
“没事没事,没事啊,哥这不没事吗。”闻枫燃不嫌脏,把小傻子抱过来,“好好不怕,不害怕啊。”
小傻子情绪失控起来,根本无法交流沟通,哭喊咬人拼命挣扎,大人都要头疼不已。
闻枫燃一点也不生气,任他咬任他踹,把人抱在怀里晃着拍着小声哄,耐心地一遍一遍重复“没事啊没事嘛”。
他抱着尖叫个不停的小傻子,向修车行老板道谢赔礼,后者冷哼一声,扛着他的自行车冷酷走了。
闻枫燃苦笑了下,有点不舍地跟自己的自行车道了个别,又重重咬了咬腮帮子,把有点涣散的意识拉回来——事还没完。
不光没完,还闹得越来越大了。
他得接这个场子,得让这些人记恨他,记恨他一个。
不能牵扯假经纪人和他家小孩,不能牵扯孤儿院,不能牵扯修车行的老板。
闻枫燃狠了狠心,他又去捡起那块砖头,拎起来握了握。
闻枫燃领着小傻子去找穆瑜,喉咙艰难地动了几下:“你——”
“没关系。”
假经纪人点了点头,把小傻子接过去:“我找个台阶,照顾得过来。”
闻枫燃:“…………”
他进化了。
他已经能从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自动填词并扩句了。
#没关系,只不过是昨天累到了,腿有点不舒服#
#虽然腿不舒服到必须用手杖,但也可以找个冰冷的台阶,坐在又湿又冷的台阶上等你#
#只不过是同时再带一个会撞飞人的崽、一个哭起来会玩命踹人玩命咬人的崽,虽然身体不好腿也不好,但是能照顾得过来#
血红大野狼被愧疚噼里啪啦砸中,张着嘴说不出话,估计今晚睡不着,还得坐起来咣咣给自己两拳。
余光又瞥见熟悉的笑意,闻枫燃快急哭了,气急败坏蹦着炸毛:“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走你的,回来接我干嘛?你知不知道——”
假经纪人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轻按了下。
带着哭腔的少年嗓音跟着一滞。
穆瑜揽着他的肩,让他转向那个狼狈不堪爬起来的拳师,温声问:“在怕什么?”
闻枫燃愣住:“……什么?”
在怕什么?
闻枫燃不知道。
他只是听见这句话,骨头里就跟着本能地狠狠一悸,有什么往外钻,却没能答得上来。
穆瑜并不准备要他立刻给出答案,只是依然将手放在闻枫燃的肩上。
十三岁的孩子,骨质瘦削得近乎锋利,不自觉地微微打着颤。
像抵死挣扎,也似不甘绝望。
系统去做了确认,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闻枫燃在成名之后,依然被这些人所牢牢辖制。
就如那个拳师所说的,有的是人喜欢看明星打拳,喜欢看外面光鲜亮丽的人物在黑不见底的深渊挣扎,拴住铁链戴上镣铐,躺在血污里奄奄一息。
闻枫燃能被牵制的理由太多。小傻子,孤儿院的孩子,帮过他的店铺老板。
他要钱,所以要当明星,可他的过去经不起扒,一身把柄满是破绽……于是只好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一步深渊一步人间,黑拳赛有个戴面具的漂亮明星,打架不要命。
闻枫燃尝试和这些人割席,是在他十九岁那年,因为他听说直系亲属有犯罪记录影响前途……他是小傻子的监护人。
地头蛇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好压制,这些人做事下手狠辣利落,又懂得打通关节,罕少留下证据把柄,真闹大了就找人顶罪,狡诈到滑不留手。
原世界线,老片儿警的家就烧在他们这些人手里,没了爱人,没了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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