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荣野说,“我有急事。”
他有两件非常急的事。第一件是要找他的人类,第二件是要做个手术,把箍在树干上、不知道藏在哪的铁丝取出来,好去找他的人类。
客服AI表示理解,却又有些疑惑:“可您看起来没被铁丝捆住……您长得很好,不像箍了铁丝。”
箍了铁丝的树,生长得久了,虽然会和铁丝融合,但一样会留下非常显眼的伤痕。
勒断的树皮没办法再长好,即使把铁丝取下来,也会有一条极深的裂壑,只要看一眼就会发现。
荣野蹙眉,他无法理解:“那我为什么会疼?”
“您见了您的人类,然后他走了,您觉得很疼,是吗?”
客服AI已经听他大致说过始末,尝试着建议:“您要买一束玫瑰吗?或者一盒巧克力。”
荣野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的存款都被用来买遗忘卡,剩下的全买了糖。
那之后他一直睡觉,没有工作,也就没有新的收入。
但荣野还是暂停赶路,记下该给他的人类买的东西:“为什么要买这些?”
“因为……您可能不是被箍了铁丝。”客服AI说,“您是在心疼您的人类,您在为他的遭遇难过、自责,您在思念他。”
客服AI指了指大榕树最高的那根树枝上,迎风飘扬的红布条:“您看,这个叫‘牵挂’。”
牵挂大多数时候会叫人温暖、期待和高兴,但也在有些时候,会让人疼。
是种细微且长久的疼痛,牵扯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种相当奇异的力量,它能牵绊住不会停留的风,能让伤心的树长得像一座岛那么大,能让榕树开花。
荣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系了红布条。
他只记得他的人类,仰面躺在落叶堆里,抱着榆钱枕头、笑着和他说话的人类——他甚至记不全穆瑜和他说了什么,他那时急着确认穆瑜的身体状况,想知道穆瑜有没有好转,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浑身都是碰一下就会碎掉的裂痕。
穆瑜给他系了红布条,大榕树立刻在那里多长出一些枝叶,不让红布条受任何一点风吹雨打。
几乎是无师自通的,荣野理解了AI所说的“难过、自责”和“思念”,原来这些情绪都有这样精准的表达方式。
“我做错了,我让他难过了。”荣野低声说,“我很着急,想见他,和他道歉。”
客服AI这个月的指标还没完成,是真的很想卖出去玫瑰和巧克力:“只想道歉吗?您急着见您的人类,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事?”
荣野没想过这个,他带着这个问题继续匆匆赶路,被一排路过的蜗牛在超车时挨个按喇叭,倏地醒过来。
听见喇叭声的大榕树,第一反应是保护自己的红布条,第二反应是亮出自己的红布条。
他想起被埋在落叶堆里的穆瑜,他的人类身上的气质也有了变化——这是当然的,他已经从一棵年轻的榕树,长到能荫蔽一整座岛了。
当初那个温和过了头、脾气好过了头,仿佛什么遭遇都能笑笑接受下来的年轻影帝,也已经和榕树的记忆里有了些变化。
可又分明还是一样的,穆瑜还是会趁他不注意就偷偷捉弄他,偷偷拿小飞机砸他,还是很喜欢树叶和榆钱枕头。
榕树拨开自己的树冠,一根枝条一根枝条地翻捡,终于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下,找到了一只纸折的小飞机。
“差一点就走不动了。”被他丢下的人类说起这趟漫长过头的旅程,语气也依然很轻松,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用小飞机砸他,“还好,也不算太难找。”
穆瑜笑了笑,摸摸他的树,和早已格外粗壮的气生根拉钩:“还好。”
“……不好。”荣野低声说。
还在卖力推销玫瑰巧克力的AI愣了愣:“什么不好?”
榕树不再说话,只是风过叶间,平白呼啸。
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不要再做树了。
一场触摸不到的雨落下来。那是场非常大的雨,很奇妙,明明听得见清晰落雨声、闻得到雨的潮湿气息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却又看不到雨水。
有不懂怎么回事的小槐树,以为真是下雨了,兴高采烈地探出枝条,想痛痛快快洗个澡。
大槐树连忙把小槐树拉回去:“不要碰,这种雨不能碰,乖乖躲好。”
小槐树才出生一年,晃着香喷喷的槐花仰头问:“为什么不能碰?”
“因为这是眼泪。”大槐树解释,“有一棵很大的树,大概有岛那么大……它在哭。”
小槐树惊讶极了:“树也会哭吗?”
“本来不会的。”大槐树说,“一棵树会哭,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棵树喜欢上另一棵树,这种事自然没什么好哭的——可树喜欢上人,就会哭,因为树这种植物走得又慢、脑子又不转弯,又很容易被认错。
去哪找那么有耐心的人类呢?不光能一眼认出自己的树,还能慢慢地、不急不缓地走,从容地守过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
“不过咱们槐树肯定没问题。”大槐树又赶快哄小槐树,“咱们最擅长哄人,花还又香又甜。”
不像有的树,即使相当迟缓地、慢了不知道多少拍地意识到一个“喜欢”,也未必能迅速理解,更不要说传达。
像这种树,就只能老老实实去当任务者,学着做人、做任务、接受考核,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一点一点弄清这种感受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气生根会打卷,为什么看到人类生病受伤就会生闷气,为什么宁肯放弃守了那么多年的猎物,也想让对方活下去。
为什么一觉醒来枝繁叶茂,看到自己的人类躺在落叶堆里和自己打招呼,却疼得像是被铁丝勒碎树皮、牢牢箍住,只是因为一只藏在叶子里的纸飞机,就下一场停不住的雨。
……
荣野暂时还没能完全得到答案。
他只是想,他或许可以跟着穆瑜回家。
跟穆瑜回家,做一棵长得很矮很小的盆景树也可以,种在花盆里就行。
他会很仔细地管好自己的根,不把花盆撑裂。
“错啦!错啦!”窗帘和树冠虚影挡的严严实实,负责帮忙参谋的槐树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树不难听见树的想法,“什么花盆,你不该把他抱去床上吗!”
荣野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人,立刻把探进来的槐树枝送出五百米外,把怀里的一小团木鱼抱起来。
三分钟已经到了,他的人类一向非常守信,不会超时哪怕一秒。
之所以没有在三分钟后理他,只是因为不小心睡着了。
少年穆瑜蜷在榕树的怀里,额头抵着荣野左肩,仍有高热穿透衣料渗过来,搀着并不安稳的咳嗽。
力道一牵,穆瑜就跟着醒了,慢慢张开眼睛。
因为难得这样放松,高烧的身体反应也用不着压制,一向温柔安静的黑眼睛显得润泽,搀着初醒的茫然。
“是我。”荣野碰碰他的额头,他在做经纪人时就常做这些,熟练地让少年靠在肩上,“什么事也没有,可以休息。”
这话由经纪人说出来,对什么时候的穆瑜都很管用。
那双黑静的眼睛弯了弯,顺从地闭上,轻声问:“三分钟到了吗?”
榕树藏起闹钟和墙上的挂钟,语气镇定:“没有。”
“还早,我该继续哄你。”荣野摸摸他的额头,“我做错了很多事,三分钟的惩罚太短。”
……哪有这么严重。
说“错”未免太过正式了,穆瑜并没真正生他的树的气。
在穆瑜看来,三分钟其实太长,他原本的计划是一分三十秒——在过去,这通常是他给自己用来处理情绪的时间。
离开那座岛的时候,他的右腿越来越疼,疼得每走一步都像是有碎骨头在膝盖和小腿的空腔游走,用上手杖也难支撑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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