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珍贵,错过一次少一次。
童荧拦着这群不懂行的,不准他们去打扰闻枫燃,心里盘算着回头怎么借着帮选手编舞的机会,跟偶像蹭句话说。
……蹭句话说就行了。
童荧就只想和偶像再说句话。
他也知道偶像根本不会认出他,童荧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喜欢的不是穆瑜的电影跟电视剧。
当然也绝对绝对不是不喜欢——后来童荧全去补了,他每一部都补了,每一部都爱看,都特别好看,就是有点看不懂。
在父亲是编舞、母亲是顶尖男团经纪人的家庭长大,童荧没什么时间发展“看电影”这种爱好。
他是标准的最优秀的“别人家孩子”,从小就确定了未来的路:练舞,练舞,然后进最好的团里当主舞,一路跳下去,直到那个最高最亮的舞台。
这条理所当然的路断掉是在童荧十七岁那年。因为长期超负荷的训练,他的胫骨出现了应力性骨折,在住院检查时医生提醒,腰椎也有滑脱,再练下去可能会瘫痪。
他父母想让他继续练,认为只是医生夸大其词,又或者是童荧自己嫌累想要偷懒,所以联合医生一起说谎。
十七岁的孩子,带着可能一辈子残疾的伤,被父母毫不信任的质疑……是真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童荧现在回头看自己是太疯了。
他想拿自己的身体跟未来惩罚那两个人。
他想就这么不反抗地把自己练废,坐在轮椅上,看那两个人会不会后悔。
这个决定是在某个深夜做出的,童荧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第二天就要跟着他爸出院回家,因为马上就要有一场很重要的比赛。
他照例打那个深夜热线——这是童荧唯一能聊得来的朋友,十五岁的时候童荧在网上搜什么东西能把脚筋割断,网页弹出来一个电话号,他一好奇就打了,对面是个声音超级无敌巨好听的人。
童荧跟那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青少年陪聊热线聊了十五分钟,完全忘了脚筋的事,还和接线员成了朋友。
但因为怕占线了影响别人,也只是在要做什么重大决定的时候,童荧才会打这个电话。
他明天要去比赛了,他要在舞台上把自己跳废掉,他甚至有点想在废了以后就那么把自己从舞台上扔下去——听说那是个两米高的升降舞台,反正废了以后也再跳不了舞,坐轮椅还是一辈子躺在床上没有区别。
真做了决定,童荧反倒说不出来了,只是在电话里跟对方聊了几句就匆匆准备挂断,却被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叫住:“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声音是真的温和……特别特别温和。童荧后来跟他们对暗号,不知道怎么形容,想尽办法比划——你去寺庙的时候,听过敲木鱼的声音吗?
青烟缭绕山泉流淌,风和鸟叫里,一下接一下地敲击声。
温润平稳,你也说不清他有什么魔法,但你和他聊上两句,听见他问你“发生什么事了吗”,就想哭。
童荧是觉得自己特坚强特孤傲,特敢作敢当孤注一掷,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哪想哭的。
他嘴硬回答“没事,别耽误你时间”,心里几乎是喊着求对面,再问一句吧再问一句,你再问我就说。
然后对面那个声音就像真听见了他求的:“这会儿没有电话进来。”
“我们升级了设备,如果有新的电话,会转接到另一条电话线。”那个声音和他好脾气地商量,“今晚很闲,陪我说说话吗?”
童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他那几分钟里脑子完全空白,嘴有自己的想法,问什么都往外说,几乎一口气说了他的全部计划。
……等回过神的时候,对面在问他介意吗。
什么介意吗?
哦,对,对面说不赞同他这么做。
不是“不建议”,是很明确的“不赞同”。
因为行走不便会带来很多麻烦,远比想象的多,有时在轮椅上坐久了,腰疼得厉害,直也直不起来。
童荧听他详细讲解那些不便,忍不住就脱口问:“你是不是坐轮椅?”
对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顿了片刻,又征询他的意见:“如果我插手的话,你会介意吗?”
童荧根本想不出他能怎么插手:“不是我介不介意的事……”
“我根本不想比赛你知道吗?我不想比赛,我怕我真的跳废掉,我会死的,不能跳舞我会死的。”
“我害怕,我恨我爸妈,我想看他们后悔,可我更害怕我以后连这行都干不了了。”
“你觉得我特别冲动是不是?觉得我拿自己身体赌气,特别不懂事是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小屁孩,根本不配跟你这种大人聊天,你和所有大人都一样,对,我幼稚我赌气,我不懂事。”
“是我想比赛吗?我那天就算瘫了,我爸都能给我支两根棍让我爬着上舞台你知不知道……”
童荧在电话里自顾自的发疯,对面的沉默让他觉得电话多半是被挂断了,挂断更好,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毫无道理的发泄——他在把对父母的憎恶恐惧全发泄到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
那个陌生人明明无辜、明明萍水相逢,陪一个小屁孩聊了这么久,然后被小屁孩莫名其妙骂成罪大恶极。
童荧几乎是崩溃地歇斯底里吼了一通,才喘着粗气停下,准备扔了手机回去睡他妈的觉。
然后电话里的那片沉默就这么突兀出了声:“童荧?”
那一瞬间,未来震慑无数舞团的魔鬼教练是真的觉得自己见了鬼。
鬼就在手机里,鬼的声音特别好听,鬼还知道他叫童荧。
童荧一扬手就把手机扔到了床底,半天才回过神,哆哆嗦嗦地爬进床底去捡:“你……你怎么知道,我叫童荧?”
电话那头没立刻回答,隔了几秒,忽然笑了一声:“因为我是神灯。”
童荧:“……”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句话,童荧竟然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觉得对面的人年纪也不是很大。
至少不是像他本来想的那种……只有声音显得年轻,其实是个极有阅历的得道高僧,住在山顶上的寺庙里,白眉毛白胡子脑门上六个点。
这个推测很合理,老和尚的话就得住在庙里,庙里肯定没有阿拉灯神丁,呸,阿拉丁神灯。
“就当你许愿了,童先生。”那个自称神灯的、并不是老和尚的好听声音,温声对他说,“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的擅作主张。”
那个声音对他说:“能无拘无束跑起来的感觉很好,失去以后会很怀念。”
童荧愣了半天,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坐过轮椅?”
“对不起啊……”童荧后悔死了,小声问他,“你腰还疼吗?”
对面没回答,或者是回答了他没听见。
童荧的手机没电了。
……第二天的那场比赛,童荧没被他父亲支着两根棍推上场。
童荧出院回家——他不怎么当那地方是家了,总归是回那个养大他的地方。
他听见那两个人在说话,气急败坏地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一个声誉很好、从没以势压人过的影帝施压,对方是那个舞蹈比赛请去的特邀评委,不准他们送童荧去比赛。
童荧乐疯了,要不是怕加重旧伤他能一蹦三尺高。
他迫不及待地冲回自己那个出租屋,一边泡面一边打开比赛录像,准备弄清这位积德行善的大好人影帝姓甚名谁,他要去庙里给对方供个长生牌位。
然后他塑料叉子还没掰开,就听见了个熟悉到昨晚甚至还在听的声音。
塑料叉子掉进了开水里。
——《论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青少年陪聊热线影帝掉马史》
昨晚一群人在微信群里吵了半宿,童荧敲键盘敲得一只手犯了腱鞘炎,才终于抢到当评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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