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人看来,倒更像是什么过来写生的、学艺术的高级私立学校学生,或者拍照片的小童星。
但围着自行车的显然都是他的老主顾——没人问他拍不拍照,只有人扯着他不停地压低声音询问,有些人一边说话,一边还相当警惕地左顾右盼。
那小少年只是笑盈盈站着,答话的语气也轻快柔和,循循善诱,琥珀色的眼睛里藏着的光亮却相当精明敏锐。
仿佛只要看清来人,他就能立刻猜出对方最关心的事、说出对方最想听的话。
“这个世界的人知道有‘槐中世界’的存在,但只有亡者和极为特殊的少数人,能进入那个世界。”
系统埋头翻介绍:“是给亡者实现心愿,了却执念的地方。”
倘若在死亡之前,仍有心愿执念未了、仍不甘心就这么合眼,意识就会进入“槐中世界”。
槐中世界自成体系,亡者的意识暂居其间,直到愿望实现了却、或是执念终于消散,意识也就随之彻底消失。
所以,来这里的人,怀着的心思也各有不同。
“比如那对夫妻,就是来问他们夭折的宝宝还想要什么玩具。”
系统给宿主汇报:“还有那边的女孩子,是想问过世的父母能不能收到她的毕业典礼照片。后面带糖来的小男孩,是想问他爷爷要不要一副新假牙。”
系统小声戳穿那个保证“一定能收到”的小骗子:“宿主,那个女孩的父母其实根本就没去槐中世界。”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心有牵挂,滞留在世上。
那女孩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她临近毕业压力很大,每个月都来,收到的那些父母的“鼓励”跟“安慰”,其实都是那小骗子编的。
还有那对因为宝宝夭折,已经接受了一年多心理疏导的年轻夫妻,也是最近才被人介绍来这里,听那小骗子说宝宝还没走,愿望是想玩一大车玩具。
——这倒是没骗人,但小骗子来转达的那些玩具,每五个里就有一个是他自己想玩的。
也不想想三岁的宝宝怎么可能做梦都想要一个电光悠悠球。
……这小骗子竟然还用“爷爷想检查假牙好不好用”的理由,相当心安理得地骗走了学前班小朋友口袋里所有的棒棒糖。
“姐姐这么厉害,叔叔阿姨看到照片,就能安心走啦。”
小骗子眼睛弯弯,把毕业照片收进画夹,用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纸给那个女孩擦眼泪:“平邮还是快递呀?这么重要的照片,买个保险比较好。”
女孩子接过手帕纸,被他小绅士一样的优雅架势逗得破涕为笑:“还能买保险吗?”
“当然能,买了保险就是我亲自送。”小骗子彬彬有礼地扶肩俯身,“使命必达哦。”
女孩子用力揉眼睛,红着眼圈笑得不行:“好,好……买保险吧,多少钱?”
小骗子立刻拿出一个相当精致的镭射款塑封膜,把毕业照片仔仔细细塑封好,还加了个实木相框,举起一个随身携带的“承惠五十元”的古色古香的收款码。
女孩子笑得手机都拿不稳,给他扫了五十块钱,挥手告别:“弟弟,我以后可能不来啦,谢谢你。”
“承蒙惠顾。”小骗子相当优雅地脱帽致意,“后会无期。”
女孩子用力招了招手,转身走远。
她的后背直起来,脚步轻快,像是彻底甩脱了什么看不见的过往。
还有更多的人,尚且不舍得切断和那个世界的联系。
那个小少年忙碌得很,有人托他寄信、有人托他转交信物,还有人拿来水果、塞点心和面食,塞纸做的大别墅。
也熟练地接过来,一手收钱一手收货,全放进自行车后面驮着的大保温箱里,不停保证:“请放心,没问题的,都会送到……”
“阿婆,放心啦。”少年弯下腰,在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耳边耐心说,“您家囡囡过得可好了,每天都穿花裙子,穿小红皮鞋在舞蹈队跳舞呢。”
老奶奶抹着眼泪,握着他的手不停说着什么,少年就又眉眼弯弯地打开画夹,取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的速写。
速写里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芭蕾舞服,翩翩起舞,像是只小天鹅。
那小姑娘其实也早已经不在槐中世界——那是个父母都去打工了的小女孩,跟着奶奶住,自己偷偷跟着电视学跳舞。
奶奶看到了,不懂那是芭蕾舞,就省吃俭用地给她买小红皮鞋。
父母一年才回来一次,小姑娘很懂事,生病了自己扛、难受了也不说。腿疼得不行才去医院检查,发现是骨癌,已经到了转移扩散的阶段,去大医院也已经来不及。
小姑娘在医院躺了半年,一次漫长的昏迷后,睁开眼睛,意识就到了槐中世界。
那片薄薄的意识,是被小骗子偷偷带出大槐树,放在自行车上驼去她们家,蜷在爸爸妈妈和奶奶身边睡着的。
因为实现了“和爸爸、妈妈、奶奶一起睡觉”的心愿,小姑娘的意识消失的时候,抱着看不见的小红皮鞋,嘴角还甜甜地翘着。
那之后,每次小姑娘的奶奶来打听,小骗子就都栩栩如生地讲上十分钟囡囡跳舞多漂亮、多少人鼓掌,还要画一张画,画里面的小姑娘漂亮得像最优雅的白天鹅。
这套流程当然很辛苦,所以小骗子开价也相当高,每次都只收老奶奶亲手包的粽子,必须是蛋黄肉粽,糯米还得是碱水泡过的,不然冷了不好吃。
……
直到那个绑在自行车上的大号外卖保温箱装满,小骗子才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睛,不动声色地拍拍咕咕叫的肚子,挂上了“暂时歇业”的木牌。
他推着自行车,走到大槐树下,忽然被几个居高临下的高大身影拦住:“小子,从里面带个人出来,要多少钱?”
“不能带哦。”小少年压了下帽檐,弯着眼睛声音轻快,“会要命的。”
为首的人眯了下眼睛,审度地看着他。
“我们倒是听说,你以前有把里面的‘东西’带出来的先例。”
那人说:“别的信使都不接这种活,你要是接了,要多少钱都行。”
小骗子很遗憾地藏起收款码:“唉,不行。”
“会七窍流血。”漂漂亮亮的小骗子很有原则,“我绝对不能死得这么难看。”
“少耍嘴皮子!”
为首那人面色不虞:“那里面有个人,现在还不能死,必须把他弄出来。”
他们是几兄弟,好些年没回家,老头子一句话都没撂下就这么病没了,家产都不知道怎么分。
家丑不能外扬,有挺多事不能叫外人知道,他们信不过让人带话,必须亲自见面说。
那人沉声问:“我们必须见那老头,有什么办法没有?”
小骗子有点犹豫,欲言又止。
“磨磨蹭蹭什么!”那人语气愈加冷硬,隐隐有威胁意味,“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仗着这个玄虚招摇撞骗,没几句是真的!叫人知道没你的好……”
小骗子“唉”了一声,只好把那个“承惠八百块”的收款码又举得高了点。
那几个人交换过视线,咬紧牙关狠了狠心,拿出手机付了钱:“快说!”
小骗子在宽大的夹克外套里掏了半天,按人数掏出几根麻绳,用红丝带工工整整扎好,装在礼盒里递过去。
为首的人皱紧了眉:“这东西怎么用!?”
“就……挂在树上?”小骗子比划,套了下脖子,“然后,啊哦。”
他特地好心提醒:“记得找槐树,别的树不行,选树枝的时候记得选粗一点的。”
听到这,那几个人哪还不明白是被耍了,脸色几乎是瞬间阴云密布,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们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外面学人家逞凶斗狠混帮派,那老人老实了一辈子,连棺材本都被他们榨干净,过世的时候也只剩一条破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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