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赢,要被看见,要做最好的那个。否则一直以来拼死拼活的训练和父母的巨额投入,就都会成为笑话。
“好像有道理。”红毛小公鸡听了这些,愣了一会儿,“对,我以前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不知道,不知不觉就没这么想了。”
“我们每个人余老师都能看见啊。比如我吧,虽然我用刃太浅旋转差滑行差没有艺术表现力落冰浮腿太近4F还错刃——但余老师说了,我节奏感贼棒,燕式巡场巨好看,远度也是同年龄段第一。”
红毛小公鸡美滋滋翘尾巴:“厉害吧?”
记者还没从那一串异常流畅仿佛rap的贯口里缓过来:“厉,厉害。”
“我们队里这么厉害的还有十八个。”红毛小公鸡掰手指头,“余老师都说了。”
“老二的空中姿态贼漂亮,舒展还优雅,天才。”
“老三的用刃这么瞎练都能这么标准,简直是天才。”
“老四的跳跃那叫一个干净,天才。”
“老五心理素质巨好,比赛比训练还稳,那必须天才……”
记者勉强从极具个人特色的转述里醒过来,笑着打趣:“一个队伍里十九个天才?”
“对啊!每个人厉害的地方都不一样,适合的比赛当然也不一样,高益民就是我们老五。”
红毛小公鸡一拍桌子:“他那个3A!这么多次里最好的一次——比哪次练习跳得都好!”
高益民的3A跳出来以后,是他手把手教细节、队员们一个个帮忙照相分析问题,利用休息时间一点点磨出来的。
红毛小公鸡以前都没指导过师弟,这次被余老师推过去,拿着余老师暗中塞给他的细节要点,讲得头头是道,那叫一个威风。
只用了一个晚上,红毛小公鸡就彻底沉迷在了小狐獴们崇拜的注视里。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家都急着给高益民换培育舱,生怕高益民发挥不好,攒不够积分。
结果这傻子顶着百分之二十九点九的意识损伤度,愣乎乎地往赛场上一站。
就因为太相信余老师,信了余老师说的他天生大心脏、比赛会比训练稳,居然就真稳住了。
七号那天,他们一整个组的人都翘了俱乐部的宣传活动,跟着余老师还有小阎王去看比赛。
看见那个所有人一块儿绞尽脑汁磨出来的完美3A,他们兴奋得跟自己跳出来的一样。又生怕客场比赛裁判员压高益民的分,玩命鼓掌玩命叫好,嗓子都喊哑了一大半。
红毛小公鸡说起这件事就兴奋,抓着记者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顺手就把那些稿子扔在了一边。
记者听得都有点反应不过来:“那一个星期前,你们队里吵了一架……”
“就那个3A啊!”红毛小公鸡抬手就比划,“我说这么这么这么转,他们有人非说那么那么那么转,还有人说先这么转再那么转……”
“……好的,谢谢。”记者立刻换问题,“十天前的焦虑数据呢?那天你们所有人都很恐慌和焦虑。”
记者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对方说“因为所有人都对即将比赛的高益民感同身受”,就立刻结束这次采访。
“啊。”红毛小公鸡琢磨了一会儿,“那应该是因为小阎……咳,因为我大哥。”
一群十来岁的少年队员,向一个五岁小屁孩低头认哥,主要也是因为实在跳不动了。
一个在他们身后冷酷蛙跳的冷酷雪团,是真的会带来强烈的心理压力。
——比小不点跳得矮,那也太虚了。
小不点还能跳得动,你就跳不动了,那也证明你非常不行。
小不点朝你跳过来,你又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糖纸,问你某个字怎么念、并用“不教就刀了你”的气势盯着你、让你听他念一百遍。
另一种可能是拿出一块糖,手起刀落切下一片,维持你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友谊。
总之……那天的训练结束,队员们就都腿软地倒在地上,成了流泪蛙蛙头。
红毛小公鸡嫌记者啰嗦,直接把本夹拿过来,自己又翻了一页:“半个月前的疲惫——对,余老师当时带我们去雪谷找编舞灵感,给我们做的加餐。”
在“温室”里用不着遵守运动员不能外食的规定,可以敞开肚皮随便吃,这也是红毛小公鸡不舍得出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红毛小公鸡神秘兮兮地问记者:“你知道余老师做的饭有多好吃吗?”
记者茫然摇头。
红毛小公鸡立刻拿出一个可以记录色、香、味、声音的记录仪,按下场景重现,满满一桌子菜立刻原封不动地带着香气杀向直播间外。
大块的红烧肉炖得酥糯红亮,一戳晃三晃,炸过的虎皮鹌鹑蛋吸饱了红烧肉的肉汤,咬一口甚至爆汁。锅包肉金黄酸甜外酥里嫩,塞满一嘴面衣嚼着喀嚓带响,炖小鸡的蘑菇香到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鸡肉一抿就脱骨,汤里炖得粉条都好吃得上天。
边上还有好几罐在雪里埋了半天的黄桃罐头,冰冰凉凉,黄桃咬一口甜进喉咙再惬意到胃。
没吃早饭就来上班的记者:“……”
红毛小公鸡理直气壮:“吃撑了以后,肯定得疲惫吧?”
记者:“……”没吃撑也很疲惫了谢谢!
红毛小公鸡很满意,把本夹合上,拍回记者怀里:“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烦躁吗?”
记者下意识问:“为什么?”
红毛小公鸡站起来。
他今年十五岁,但窜个子早,已经不比成年人矮了,家里在合计着给他打抑制生长的激素。
他叫项光远,家里三代人都练花滑,父母是双人滑的顶尖选手。他是伯格黑德花滑专项男单少年组的大师兄,斩获金牌无数,最拿手的短节目是《黑天鹅》。
在燕教练手下的那十年,繁花锦簇前途光明,统计意识损伤程度的时候,他这个大师兄是最轻的一个。
因为除了他,那些师弟过的日子都伴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噩梦——输了的噩梦,被淘汰的噩梦,被开除的噩梦,被劈头盖脸训斥得恨不得钻进冰缝里的噩梦。
每天训练完闭上眼睛,都祈祷着不想再醒过来的噩梦。
红毛小公鸡双手撑着采访桌,微微弯腰,笑嘻嘻的眼睛里慢慢渗出点狠色:“你们想干嘛?”
记者全无防备,蓦地愣住。
“就盯上余老师了,是不是?”少年的语气吊儿郎当,嗓音却比黄桃罐头更冷,“就不准我们高兴,不准我们有喜欢的老师,就要逼我们,是吗?”
“就要让我们全都过回以前那种日子——你们以前关心过谁能熬得住谁不能吗?熬不住就去死,这不是很简单吗,你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做吗?”
“有家长想让俱乐部辞退余老师?不辞退就让我师弟退队?谁啊?”
他懒洋洋问:“问过我师弟意见了吗?知道我们罢赛是什么后果吗?他们当爹妈的也不想掉评级吧?”
穆瑜在不远处接受质询,少年组的队长把队服外套往腰上一系,单手一撑翻过桌子,大步走过来。
其他少年队员也三三两两聚过来。
那几个成绩不好的队员被扯着,有个摔了的瘸着腿,一路小跑,一个也没丢下。
记者本来就是来替伯格黑德对外给个说法的,定了定神,把话筒递过去。
来采访的记者都是台里老人,一直在体育频道,早见过这些少年组队员。
见过这些孩子在燕父手底下,明明成绩都很不错、却个个既自傲又自卑,像是锋利却易折的冰刀,只知道疯狂到拼命的练习,偏执到只想赢的样子。
……
也见过这个红头发的少年王牌,因为是燕父的宝贝,被整个花滑队孤立敌视,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同伴背影的阴郁神色。
“我叫项光远,是余老师的徒弟,跟着余老师练花滑,我用我的全部积分担保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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