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晋蹙起眉:“那他为什么会吐血?”
“老夫方才把脉,见他根基受损,可能是旧疾未愈。”梅诩道,“当然,这年轻人本来身体底子也不算好,若要追究,大抵是母胎里便带出来的毛病。”
“……”楚晋缓慢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先生。”
梅诩:“你说。”
楚晋道:“请先生帮我看一下,他体内有没有内力。”
“这种事还要我来!”梅诩瞪了他一眼,重新将手搭上床上人的手腕,闭上了眼。
楚晋的目光从纤瘦的手腕,缓缓上移,一直落到了床帘后若隐若现的安静面容。
他表情平淡地等着梅诩的回复,却听对方轻轻咦了一声。
“有点意思。”梅诩睁开眼,露出笑容,“他体内没有任何内力,与不通武学的常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体内有内力使用的痕迹。”
“为什么?”
“我听说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没有内力的人爆发出暂时的力量,但是会消耗气血,可谓是损耗巨大。”梅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想必他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听夏瞪大了眼:“还有这种事?!可、可江师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与他相反,楚晋没有什么表示,道:“好,我知道了。”
梅诩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也被瞒过去了,又道:“千里迢迢把我从封灵叫来,这个年轻人,对你很特殊嘛。”
楚晋没有否认:“嗯。”
顿了顿,他又轻笑了一声:“可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是不是同样特殊。”
梅诩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感慨道:“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折腾。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
他没得到楚晋的回应,哼了一声,正打算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折回来,神色认真地嘱咐道:“还有一件事,老夫要提醒你。”
楚晋抬头:“?”
梅诩道:“你关心的这年轻人,如今虚弱得格外厉害。不只是身体,还有他的精神、心绪,跟初冬新结的第一层冰似的,一碰就碎,绝对不能经受大喜大悲。”
楚晋被他这样大动干戈地盯着,点点头。
“别急。”梅诩又道,“还有一种情况,是他暂时退回到了幼时的精神状态,举止行为都会受到幼时记忆的影响。你做好心理准备。”
“……”
楚晋第一次觉得一句话难以理解。
听夏则眼睛一亮:“意思是说我能看见小时候的江师兄是什么样子吗?”
梅诩呵地一声,道:“你平日功课上要是有这积极劲儿,老夫早就省心了!”
他一手揪住听夏的耳朵,在后者哭哭唧唧的小声抗议中看了楚晋一眼,强硬道:“你们两个,都跟我出来,别在屋里瞎待着,净打扰病人休息。”
楚晋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将沈孟枝伸出来的手放了回去,又动作轻柔地塞了塞被角。
梅诩维持着一个姿势看他做完了这些事,也没催他,就是幽幽叹了口气。
等将门合上,楚晋才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最快今晚,最迟明天。”梅诩一脸“老夫早就猜透你心思了”的表情,“但你要是想着等他一醒就逼问他内力的事情,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楚晋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没这么想过。”
“哦?这么难得。”梅诩挑起眉,终于有些认真起来,“你不是最讨厌被骗吗?按你往日的作风,早该把人掐醒,严刑逼问了。”
听夏小声嘟囔:“有那么夸张吗……”
梅诩揪他耳朵的力道一紧,听夏立刻又安静了下去。楚晋似乎也在思索,半晌,微微一笑:“你不是也说了吗,他很特殊。”
特殊到自己能容忍最厌恶的欺骗,特殊到会对他喜欢的人爱屋及乌。
*
唐墨白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开,城中搜捕规模极大,好在事先有准备,从原先的客栈转移到了城外徐允布置的暗桩内。
“你在术平城闹出的动静有点大,难保梁王他们不会注意到。”梅诩道,“到时候,你没死的消息就要传出去了。”
楚晋露出毫不意外的表情,嗯了一声。
梅诩又忍不住埋怨:“唐墨白虽然该死,但你也不至于这么冲动就杀了他!本来梁王在明我们在暗,行事会更加方便,这下与他正面对上,你我不见得有多大优势。”
“他难逃死罪,我杀了便杀了。”楚晋道,“与楚戎撕破脸,是早晚的事,逃不掉,也无所谓。”
他语气平静沉稳,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梅诩立时追问道:“你有计划了?”
楚晋没答,而是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尚不明朗。”梅诩道,“传来消息称已经寻到了医圣,返回封灵还需要十几日的功夫。”
“楚戎忙于将他自己的势力渗入京城,陛下一旦康复,他的心思就全白费了,必然会百般阻挠医圣进京。”
楚晋垂眸,跳动的烛光在面颊闪烁,眼底却好像塞了一团化不开的浓雾。
“在那之前,他暂时分不出心神来管我的事情,况且……”
他声音一顿:“江枕的身体不允许他再这样折腾下去,我要找到天下最好的药,治好他的病。”
梅诩摇头道:“难啊。就算你是摄政王又如何,世上有的是钱和权换不来的东西。”
“这件事就不劳先生费心了。”楚晋淡笑道,“你帮我照看他几日就好。”
梅诩整日清闲,就为了听夏这个学生操过心,如今又多了个病人,道:“可得给老夫涨俸禄啊。”
见楚晋点头,他又问:“唐墨白的事,你查了多少了?他身后那个人,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唐墨白从荀家脱离,入朝为官,能有这么大手笔帮一个罪臣之子瞒天过海,怎么想也不会是寻常人。”楚晋说,“那些失踪之人,虽是唐墨白所为,但他也是受这个人的胁迫。不仅如此,我怀疑阴阳阵和唐肆的事,也跟他有关。”
——一把合格的刀,只负责杀人,是没法说话的。
他当时以为唐墨白口中的人,指的是失踪事件中的无辜百姓,现在想来,恐怕他才是这把刀瞄准的对象。
有人想借唐墨白的手除掉自己。
“但我目前,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梅诩眉心紧蹙,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又问:“那地牢里的人可都救出来了?”
“让徐允去办了。”楚晋道。
话音刚落,从隔壁屋内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梅诩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晃,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对面的人瞬间没了影儿。
坐在空荡荡房间里的梅诩:“……”
呵,年轻人。
*
房门被推开。
床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露出了手足无措的神情。
楚晋看着他的脸,心底无数想说的话就兀地卡了壳,半晌,脑袋里终于想起梅诩的嘱咐,轻声开口:“要喝水吗?”
沈孟枝低头看看被他不小心扫下去粉身碎骨的杯子,没说话。
他沉默的态度让楚晋心里难得有些拿不准,但还是重新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
沈孟枝抬头,视线迟疑地从他前额一直逡巡至下颌,似乎在思考他的身份。然后,他低下头,犹豫地凑近了些,柔软的唇瓣擦过杯缘边扣紧的拇指,就着楚晋的手浅浅喝了点儿水。
楚晋有些愣,预料中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场景都没有出现,苏醒过来的心上人安静又听话,就好像……
他蹲下身,与坐在床沿的沈孟枝平视,认真地问:“我是谁?”
沈孟枝看起来有些困惑地眨动了几下眼睫,然后伸出手,贴上楚晋的额头,试探了一下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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