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活在这个世上开始,便在与你们毕生所求的‘仙术’打交道。”他慢慢吐出几个字,“神,诡,仙,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们。”
“无论是宗政彦,还是你,都在妄想与天地同寿。为此不惜杀害自己的子民,作为祭品。”
“你不觉得可笑吗?”
剑锋擦过阶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血顺着手背蜿蜒,如同鲜红诡异的图腾,又缓慢流过剑身,最后滴落于白玉阶面。
垂落的衣袂扫过最后一级台阶,楚晋站于皇位之前,动了动唇,淡漠地、若有所思地问:“究竟算是天和地的奴隶,还是妄图忝列仙门的不人不鬼之物?”
楚观颂似乎被刺痛,那张死人般了无生气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狰狞的神情,连带着发灰的皮肤上出现了斑斑裂痕。
他冷笑了起来,嗓音阴冷:“等朕百年之后,你已成了黄土,而朕仍是这天下的主人。”
楚晋手腕一动,举起剑来,居高临下道:“你没有这机会了。”
任森寒剑尖抵住额头,楚观颂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面现嘲讽之色。
“你杀不了朕。”他用戏耍一般的目光看着持剑的人,语气轻蔑,“朕如今,已经摆脱生死这些凡俗,收了你的剑吧,朕还可以赐你一个全尸。”
楚晋眸光闪了闪,却没有多么意外,就好像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打算。他轻声道:“果然。”
“这把剑杀不了你。”
掌心的血凝成浓稠的血珠,在二人之间不断砸落。咫尺的距离,楚观颂却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他确信自己不会死,即便这具身体生机断绝,他也能活着。
楚观颂眯起眼睛,浑浊的视线中,对方不带任何意味地笑了笑,轻飘飘道:“李晟虽然死了,这时候倒还提醒了我一次。”
“就像他用神龛装着李启的魂一样,”楚晋道,“楚牧的身体是你的容器,你把你的魂也藏起来了。”
楚观颂蔑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楚晋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不怕死在我的手里,是因为你的魂还在,你可以随时复活——这就是你口中的永生。”
“你离不开它,它一定就在这里。”
声音落下,楚观颂却突兀地笑了起来。
他攥住了额前的剑刃,手掌轻而易举被切割开,流出的却是黑色的血。
“你找不到的。”他笃定道。
一国之君想要藏的东西,没有人能找到。
“就算你知道真相又如何?没有人能找到朕藏起来的东西,因此朕不会死。”楚观颂幽幽道,“哪怕你带来再多的人,也只不过是助朕长生的祭品。”
楚晋目光微微一凝。
这一瞬的迟滞却极大地取悦了楚观颂,他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看来你不知道。”
“宗政彦那个女人,可以用地宫里的奴隶做自己的祭品,朕为什么不能把封灵城当做祭品?”
宗政彦用三年建成了地宫,而他用数年,将封灵城变成了自己的地宫。
楚观颂喉咙里溢出古怪又沙哑的笑声。
“朕的摄政王,你该逃了。”
楚晋低头看着他,攥着剑柄的五指下意识地收紧。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透出一种刺骨的冷,良久,倏地一笑。
他手腕蓦然一动,长剑倏尔向前送去。嗤的一声,锋锐剑芒不费吹灰之力,轻易贯穿了眼前人的脑袋,磅礴的后力将楚观颂生生钉在了龙椅上。
黑紫色的血没有喷薄而出,而是缓慢地从伤口处流了下来。楚观颂抬起眼,极力望向眉心处绽开的长长伤口,叹息一声,仿佛在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朕说了,你杀不了朕。”
“这把剑杀不了你,”楚晋眼底涌动着疯狂的情绪,潮水一般,吞没了所有光芒,“那火呢?”
……火?
燃着的蜡烛被人推倒,顷刻爬满了厚重的帷帘。
楚观颂瞳孔渐渐放大,泛白的面容被愈来愈盛的火光映红。
两旁的烛火被拂倒,滚落着点燃了地毯、窗帘、金丝玉线绣成的织品。人间价值连城的一切,在烈烈的火焰中付之一炬,须臾成灰。
火势越来越大,楚观颂眼睛艰难地动了动,盯住了持剑的人。
“你要烧了朕藏起来的魂?”他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发僵的面部神经挤出一个扭曲至极的表情,“你这个疯子——”
被他称为疯子的人面无表情,连握剑的手势都未动一下。
“楚晋!”楚观颂声音沙哑得可怕,“在那之前你会先被烧死!!!”
楚晋垂着眼,淡淡道:“闭嘴,我知道。”
楚观颂终于没了此前的从容,狰狞道:“给朕松手!”
但无论他怎么喊,那柄剑还是死死地钉住了他,将他禁锢在这把龙椅上纹丝不动。
“楚晋——!!!”楚观颂目眦尽裂,失声惨叫起来。
恐惧绝望的咒骂声被大火吞没,灼亮到逼人的火光中,楚晋无声笑了起来。
“陛下,”他轻声,一字一字道,“臣送你上路。”
……
*
跑马声遽然在幽长的宫道内响起。
马上的人长发凌乱,素白衣衫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土,望见对面远处同样赶来的一行人,猛地一勒马。
“听夏,”沈孟枝呼吸急促,“楚晋在哪里?”
听夏一行人正从混乱的城内抽身赶来,看见他,少年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师兄!你来了!”
他正想讲一遍摄政王是怎么打下了封灵城,却看见对方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眼底还有淡淡的血丝。他没见过沈孟枝这般疲惫的样子,立刻提起心来:“摄政王比我们先进了宫,现在应该在金銮殿里……”
话音未落,他神色忽地一变。
远处重重叠叠的宫檐中,不知何时升起了一股浓烟。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流云飘散,如同流淌的血色。
沈孟枝骤然回头,猛然缩紧的瞳孔中映出了滔天的火焰。
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身后,听夏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那是……金銮殿的方向……”
话音未落,沈孟枝已然拽紧了缰绳,飞快向那个方向奔去。
听夏猛地回过神来,哆嗦了一下,立刻骑马跟了上去。他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嘴上还在安慰自己:“师兄,摄政王这么厉害,肯定没事的对吧?”
他强挤出一个笑来:“他肯定是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顺手放了把火,把讨厌的地方给烧掉了。”
“他肯定早出来了,现在说不定就在外面等我们呢……”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听夏一愣,扭头去看一言不发的沈孟枝,对方死寂般的沉默让他第一次感到心惊肉跳。
马蹄扬起又落下,将两侧的建筑远远抛到身后。沈孟枝忽然停了下来,听夏紧跟着勒住了马,随他一起,怔怔地望向陷入一片火海中的金銮殿。
他还呆愣在原地,身旁的人已经下了马,头也不回地往大火中走去。
听夏猛地打了个寒颤。
“师兄!”他跌跌撞撞地爬下来,拼了命地抓住了对方的手,“别去!别去!!!”
沈孟枝忽地站住。
听夏以为他回心转意,流着泪紧紧抱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兄,你不能死,你死了姓楚的变成鬼也会杀了我的……我去叫人,对,我去喊人来灭火,你等我,摄政王肯定没事!我这就去,这就去……没事的,肯定没事……”
他说到最后已经几乎语无伦次,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应该催他的……我应该乖乖听话等你来……”
“我不能没有你们……”
泪水模糊了视线,听夏感觉到被抱住的人转过身来,随即一只手轻轻擦去了他脸上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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