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指挟着那根随风飘扬的发带,送至那姑娘面前,眉眼弯弯:“别听他的,我给你。”
那姑娘看呆了,半晌也没回过神,脑袋一片空白地看着对方把发带放在了自己手里,同时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发簪。
齐钰自知理亏,哼了一声,又去忙别的去了。
楚晋随手拢了下散发,却听沈孟枝无奈道:“你跟齐钰争什么。”
他动作一顿,随后懒洋洋道:“没什么,单纯想要赢。”
沈孟枝瞧着他神色,没忍住笑了。
有了方才齐钰的移花接木和楚晋的美人计,路人的积极性被点燃,他们行过一处,就有无数双手塞来各种东西,到最后,几乎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沈孟枝本能地觉得不妙,见齐钰又接了一个夏瓜,下意识开口想要制止:“齐钰,你等等……”
齐钰站在船的一侧,已经接过了瓜,闻言,回头看来一眼:“嗯?”
话音刚落,一阵水波拍打过来,船身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随即毫无预兆地向一侧倾倒过去。
沈孟枝只来得及闭上眼,就不受控地落入了水中。
济水虽然清澈,但也深达数米,他呛了几口水,岸上众人的喧哗声透过水波朦朦胧胧地传到耳中,听不真切,只觉得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下沉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双手紧紧地拽住了他,制止了他下沉的趋势,然后用力把他拉到了水面上。
空气入肺,沈孟枝猛地呛咳出声,晕头转向地咳出了好几口水。他感到有人轻轻拍他后背,等他缓过神时,那人却收回了手。
他拨开额前湿淋淋的头发,抬眼看去,薛勤和宋思凡躺在被重新翻回来的船上咳嗽,齐钰正拧着衣服上的水,看见自己,关切道:“江枕,你没事吧?”
沈孟枝摇了摇头。
身后楚晋突然道:“你不会水?”
沈孟枝咳得嗓子有点哑,轻声道:“嗯。方才谢谢了。”
他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说话间,下颌的水汇成一小股,缓缓滑过纤瘦的脖颈,然后没入衣领之内。
过了许久,楚晋才开口:“不用谢。”
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几人也没了心情继续泛舟,纷纷停靠上岸去。
此时夕阳已经快要没入天际,天边一线红光渐渐消散,晚风习习,吹在身上,很好地缓解了炎夏的燥热。
齐钰对宋思凡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自然地引着沈孟枝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见距离差不多后,齐钰凑到了楚晋身边,清了清嗓子,客气道:“楚兄,我有一事想问。”
楚晋瞥他一眼,也客气地回道:“齐兄请讲。”
“是这样的。”齐钰道,“之前在花柳巷解天字的时候,识心一关,你留的字条究竟是什么寓意?”
楚晋步履不停,唇角却微微一动,是浅明笑意,悠悠道:“我的心。”
“你的心?”齐钰觉得不可思议,“空的?”
“不,”楚晋道,“是黑白。”
他忽而驻足,侧头望向沈孟枝的方向。对方似乎也正在与宋思凡交谈着什么,笑意柔和,察觉到他的目光,安静地抬起眼来。
宋思凡还在回味着他方才回的那几个字:“……是非黑白?”
“嗯。”沈孟枝声音轻而飘渺,“一颗纯白之心,哪怕身在泥潭,也不会有所染。”
宋思凡蹙眉,又问:“可你如何明白他的意思?你们明明才认识了几个月。”
“世间的千万种关系,远不能用时间衡量。”沈孟枝看着不远处交谈的楚晋二人,缓缓开口,“这世上有的人白首也如新,有的人……”
他微微一顿。
另一头齐钰不解道:“那你们如今是什么关系?”
楚晋轻笑,重复道:“……什么关系?”
二人迎着漫天霞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开口。
“倾盖亦如故。”
“倾盖如故罢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委屈死了,现在看齐钰就是各种不爽哈哈哈
下一章 表白
第21章 烟火·我赌你喜欢我
为了弥补几人花舟落水,齐钰当晚大手一挥,一掷千金,在红袖楼大摆宴席,把后厨都快搬空了。
沈孟枝以茶代酒,闲闲支颊,看众人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酒,觥筹交错,吵吵嚷嚷。一桌都是酒量大的,菜还没动几口,酒已经空了几坛。便是腼腆如薛勤,也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大着舌头与一帮人谈天说地。
沈孟枝难得见他们这么高兴,不觉也露出一线清浅笑意。齐钰抱着酒壶摇晃到他身边,笑嘻嘻道:“江枕,来一点吗?”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忘了,你不喝酒。”
“没关系,”沈孟枝道,“给我倒一点吧。”
似是没想到他会答应,齐钰一愣,半晌才回道:“好。”
银酒盏接了满满一杯,清香甘冽,映出人面。沈孟枝接过,慢慢一饮而尽。
这个酒比不得燕陵栀子酿,他喝了一杯,没什么感觉,问:“这酒叫什么?”
齐钰豪气万丈:“不知道!点了壶最贵的!”
沈孟枝:“……”
他正在为当朝御史大夫的钱包发愁,齐钰忽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和他面对面,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叫了一声:“江枕。”
沈孟枝随口应了一声:“怎么了?”
齐钰仔仔细细地瞧着他,忽而道:“其实今天你来之前,我跟楚兄打了个赌。”
沈孟枝没有接话,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们在赌你今天会不会来,我赌你不来,他相反。”齐钰顿了下,“……结果我输了。”
他垂下头,神色有些挫败。
“他说的对,是我自认为对你足够了解,于是整日自以为是擅作主张。细想一下,好像一直都是我在先入为主。”
从褐山起,他印象里的沈孟枝便从不碰酒,但当年在沈府时,两个少年分明也曾偷偷月下同饮。
他习惯了沈孟枝现在温和规矩的样子,可当年在沈恪的鞭子下,死死咬着牙也不服输的家伙,分明也是他。
他知道沈孟枝鲜少下山,心安理得地认为他是不喜欢,却忘了从前那困在沈府高墙之中的孩子,日夜都盼着能出去看一看。
什么时候变了呢?大概是沈孟枝成为“江枕”之后。
时间太长,他已经逐渐忘记了故友的模样。直到今日他才惊觉,自始至终,自己都在把沈孟枝当作另一个人来对待。
不碰酒、不下山、温柔顺从,那是江枕。
——不是沈孟枝。
齐钰是见过那个少年心性的沈孟枝的,可是他忘了。
除了他,还剩谁来缅怀他的这位故友呢?
齐钰茫然道:“我很失职,我甚至比不过楚晋。是因为他,你才渐渐有了曾经的样子。”
也只有借着酒意,他才敢对沈孟枝坦诚。即便如此,齐钰还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沈孟枝会怎么想?他会说什么?他是失望透顶,还是把自己骂一顿,或者打一顿?
齐钰闭上眼,认命了一般。
良久,他听得头顶有人轻轻一声叹息。
“你没有错,是我。”沈孟枝语带嘲意,“最先忘了自己的人,是我。”
他一哂:“困住我自己的,不只是你们,还有曾经的我。”
齐钰猛地抬头,惊疑不定:“你……”
“嗯,我知道。”沈孟枝安然浅笑,“那时候,我听见了。”
因为早到了一会儿,所以听见了那人为他反驳,为他与众人对立,为他破开枷锁。
那些不曾理解、刻意压抑的情绪,那些一闪而过、一笑了之的念头,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原来不是不讨厌。而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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