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闻言不解:“为何?”
他疑惑时,会安静凝望对方双眼,放在平时,是虚心求教,可此时,却另是一番样子。楚晋望着他因呛咳而泛起水光的双眸,眼尾一点薄红似梨花粉蕊,暗香幽生。
他移开视线,想了想,随口编了个理由:“烈酒伤身,不利于你修身养性。”
沈孟枝点点头:“哦。”
他又想起了什么,问:“你这酒从哪来的?我只见齐钰那儿有。”
楚晋一笑:“我是从他那儿借的。”
“借?”
“是啊。齐兄那里藏了好些,我就顺手拿了坛,料他也不会发现。等来年栀子花开时,再亲手酿一坛还他。”
此借非彼借,他说得理所当然,但若要细究,却也没什么大错,沈孟枝无言。
楚晋悠悠道:“但现在你也喝了。看来这酿酒的事,少不了师兄一份了。”
沈孟枝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酒已入肠,容不得他再说拒绝,只能点头道:“……好。”
二人静坐树下,听风动繁花,难得惬意。楚晋仰头喝了一口酒,忽然道:“师兄,你觉得,世人执剑是为了什么?”
他问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并不会武,不禁哑然失笑。
当真是酒意上涌,口不择言。
楚晋神思渐远,却听身旁沈孟枝道:“于我而言,世人执剑,皆因剑心。”
他一愣,骤然回神,这句话却如鼎钟彻响,于脑中徘徊不散。
楚晋低声重复道:“……剑心?”
“剑指天下不平事,是剑心。护佑众生守一城,是剑心。”沈孟枝声音平静,神色淡淡地一一数来,“三千恩怨杀宿仇,是剑心。荡平乱世斩不臣,是剑心。”
楚晋已然敛了笑意,目光意味不明。
“三千恩怨杀宿仇,荡平乱世斩不臣。”他淡声道,“……可若你我就是那宿仇与不臣呢?杀戮与不臣之心,亦是你所谓的剑心么?”
他问得刁钻,似要将平和表象生生扯破。沈孟枝拾起手边一簇梨花,捻在指尖,仿佛没听见他的质问。
“剑客拿起剑的初心本意,即是剑心。因何杀戮,因何不臣?倘若问心无愧,则世人与剑道皆可证。”
沈孟枝神色恬淡,忽而一笑,将手中梨花递到楚晋眼前:“这花是方才你剑上挑的那朵。”
他面容如常,好似先前那番话皆是无心之言。楚晋凝视他半晌,遂伸手接过花,垂眸看了眼,道:“是啊。”
他安静良久,倏尔轻笑一声,道:“师兄,你想学剑吗?”
沈孟枝微微睁大眼:“什么?”
楚晋道:“我来教你。”
说完,他转身,拔剑出鞘,向半空挥去一剑,随即一枝梨花应声而落。
“以枝代剑。”楚晋将树枝递给沈孟枝,“来。”
沈孟枝望着他的手,略一迟疑,随即借力站了起来。楚晋微一使力,将他拉到自己身前,随后伸手扣住他腕骨,帮他控住那截木枝。
沈孟枝与他前后紧贴,只消一偏头,鼻尖就会蹭到楚晋下颌。他身形僵直,不敢妄动,只听得耳畔呼吸声清浅,扰动发丝,脸侧微痒。
他听见楚晋开口,胸膛轻震,声音淌入耳蜗:“凝神。”
沈孟枝闻言屏息,目光全神贯注凝于枝头一点。
手腕处传来一股力道,剑意倾泻。二人于树下崖间共舞,倏尔搅得满树梨花乱颤,倏尔斩断一挂飞瀑如练。进退之间,竟默契自如,踏碎满地梨白,衣袍飞扬,动作几辨不清。
待停下时,沈孟枝仍未回神,手中紧攥着那截花枝,心跳如擂。
这套剑法如行云流水,并无过多技巧,反倒有返璞归真之感。他只觉得胸中那积年的郁气也在一招一式中肆意宣泄了出来,顿觉神清气爽,满身轻松。
他心绪尚未平静,不知不觉中,唇角竟流露出一丝释怀般的轻快笑意,就像是满足了什么心愿的孩童一样。
楚晋低头,就看到了他脸上难得明快的笑容,不由也扯了扯唇:“感觉怎么样?”
“年少时看家中兄长习剑,不曾知道是何滋味。”沈孟枝说,“原来拿剑时,是这样的感觉。”
他蓦地笑了声:“很不错,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我枝是会武的!这里心机枝不会剑术是装的(●ˇ?ˇ●)
第15章 有辜·我与江师兄的关系好得很
每半月,褐山书院有三日的休沐。
沈孟枝鲜少下山,往往待在萤室,抚琴作画、读书对弈,安静又落寞。
从前是封心锁欲,不愿为尘事所扰。如今虽然心结已解,却一时没了头绪,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旁人知晓他不喜欢凑热闹,自然不会来碰壁;齐钰以前倒是有几回想拉他下山,顾及他心结,怕他回忆起那时的痛苦,最后也悻悻作罢。
如此一来,他便总是孤身一人了。
沈孟枝坐在棋盘之前,素手微抬,轻轻落下一子。
他虽然习惯自己同自己下棋,但时间长了,也很无趣。沈孟枝又捻起一颗黑子,却没有立刻落下,而是对着棋盘发了良久的呆。
忽然听见耳侧一阵扑扇风声,他侧脸看去,只见身侧窗台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颗蓝色脑袋来。
见沈孟枝看来,鹦鹉呜呜叫了一声,跳上了窗沿,喊道:“师兄——”
沈孟枝失笑:“谁是你师兄?”
他往院内看了看,未见人影,微蹙了蹙眉:“楚晋呢?你自己来的?”
鹦鹉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歪了歪脑袋,也不知听没听懂,停顿片刻,又叫了一声:“师兄。”
沈孟枝不知如何纠正它,与其对视良久,败下阵来。
估计是楚晋派它来的,只是不知有何目的。沈孟枝道:“他要你传什么话?”
这一句鹦鹉却听懂了,学着主人的语气,惟妙惟肖道:“师兄,今日胥方一游,可否赏脸?”
沈孟枝一愣。
楚晋约他同游,这是他从来未曾想到的。
见他不语,鹦鹉踱步几圈,又重复了一遍:“可否赏脸?”
沈孟枝多年未下山,本以为已经心静如水,不会轻易受到扰动。可听闻这份邀约后,从心底竟密密麻麻攀上一层痒意来,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快一步回答道:“好。”
鹦鹉立刻道:“多谢师兄!”说完,转头便飞回去答复了。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沈孟枝:“……”
他怎么答应了?
他竟然答应了!
沈孟枝一时郁闷不已,不仅为自己变得不堪一击的定力,还为不久之后的尴尬场面。
若是让齐钰等人知道,自己这几年从不跟他下山,转头却去赴了楚晋的约,不知要说什么。
但如今也不能反悔了。他微叹一口气,起身换衣。
*
另一头,一群人站在书院正门前,齐齐仰头望着某个方向。
“楚兄,这次你输定了。”齐钰边仰着脖子张望,边胸有成竹道,“江枕我再了解不过,从前几年,压根没人请得动他!”
楚晋并不反驳,悠然道:“是吗?”
众人齐齐点头:“没错没错,这么些年,没见过江师兄下山。”
“齐兄跟他那么熟,都没办法,何况楚兄你跟江师兄还互相看不顺眼。”
“我记得有一年休沐,正赶上除夕,大家都下山去了,只有江师兄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萤室……”
“之前还有人传,说江师兄是褐山山神,要镇守山灵,不能轻易下山呢。”
齐钰道:“谁传的?谁传的?给我出来!”
众人噤声,抬头望天。
楚晋则纠正道:“不要瞎说,我与江师兄的关系好得很。”
“……”骗鬼呢!
楚晋挑眉:“不信?我觉得他会答应我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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