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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为臣(86)

作者:封灵三清 时间:2024-01-09 10:06:31 标签: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强强 群像 权谋 救赎 爽文

  楚晋倏地睁开眼。

  头顶的房梁是仿古的制式,雕着胥方特有的花纹,与轩室那被雪压塌后重换的新房梁完全不同。

  他望着房顶发呆。直到眼睛盯得发涩,才眨了下眼睫,心跳无端变快了些,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与自己十指相扣的那只手上。

  这只手和主人一样漂亮,流线优美,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热度自紧贴的掌心传过来,纤长的五指勾在他的指缝,露出素白的手背,衬得淡青血管清晰可见。

  手的力道微松,因为那人倚在床头睡着了。

  沈孟枝一手垂在床边被他箍着,另一只手臂搭在床头的桌案上,撑着脑袋,睡得不太安稳。他那只手里还松松握着把竹扇,随着匀长的呼吸一点一点。

  原来他发热昏迷时感受到的凉风,不是错觉。

  楚晋的目光落到他脸上,一开始克制得极轻,羽毛般扫过,到后来,转为肆意的逡巡。

  最后,他怔怔地伸出手来,向对方的眼睫探去。

  指尖在半空中停住。

  沈孟枝睁开眼,眸光平静地看着楚晋近在咫尺的手。

  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楚晋若无其事地撩起他的几缕发丝,拨到了耳后,挂上了一副熟悉的笑意:“师兄,头发乱了。”

  手指擦过耳畔,沈孟枝没有躲闪。

  他问:“为什么?”

  楚晋望着他安静的眉眼,缓缓收起了笑容。

  说起来好笑,他收拾东西去沉因山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他没有痴心妄想一个原谅,也不是毫无缘由地发疯。

  他只是忘不掉那夜烛光下,那颗灼烫的眼泪。

  楚晋目光动了动,像是从对方此刻平淡的面容,看到了掩埋在那晚的满面泪痕。

  他说:“你哭了。”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是因为你哭了。

  他知道往后的日夜里,至亲的去世都会如梦魇般缠在那人心里。他兴许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落泪,会遗憾会痛苦会辗转难眠,可这些时候,自己都不在他身边。

  “我找到了和你房中一模一样的剑穗。”楚晋道,“我把它带回来……是他回来看你。”

  ——所以别哭了。

  沈孟枝的眼睫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偏过头,自暴自弃地狠狠闭了下眼。

  楚晋却拉紧了他的手。

  “那你呢?”他低声追问,“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帮我处理伤口?为什么握着我的手,为什么为我扇风,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感受到与自己相扣的那只手一僵,随即骤然挣开。

  沈孟枝的目光含了怒意,声线起伏,将他那冷淡的神色一寸寸击碎得彻底。

  “你知道你死了会怎样吗?”他的声音在发抖,“如果我昨晚没有出来,你要在雨里等一夜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伤有多严重,你会死的,楚晋!”

  “你是旧秦的世子!如果你死了,旧秦怎么办?燕陵怎么办?”

  一连串的质问下,楚晋微微怔愣。

  短暂的静默中,沈孟枝望着他,嗓音艰涩,喃喃出声:“……我怎么办?”

  接住楚晋的时候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把人背回了屋里。上药时,他害怕得手都在抖,花了足足两三个时辰才包扎好所有伤处。

  他怕楚晋痛,更怕对方有什么状况,于是攥紧了他的手,这样一有什么情况他都会立刻注意到。

  看到楚晋醒的时候,他本来是松了一口气的,可是那些恐惧、担忧与心疼,通通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我。”

  楚晋轻声安抚道:“我不会死。我向你保证。”

  沈孟枝深吸一口气,还是没给他好脸色:“把自己折腾得浑身是伤下不了床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他觉得自己的表情理应很凶,可是楚晋看着他,竟然笑了下。

  “我不是一时冲动,也没有随意糟践这条命。”他坐起身,被褥滑下去,露出身上的绷带,“这点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比这惊险万分的都过去了,他还是没死。

  “本来没打算这么狼狈的,因为我不想死,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楚晋看着沈孟枝缓和下来的侧脸,继续轻声解释。

  “我本来计划得很好,只是最后一晚,出了点意外。”他顿了一下,“有一群士兵从代国的营地溜出来,想从死人身上偷些值钱的东西,发现了我。”

  沈孟枝倏尔攥紧了手。他预感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那群士兵会惊动整个营地,演变成九死一生的追杀。

  楚晋牵过他的手,将他死死攥住的手指缓缓掰开,随后轻抚过手心的指甲掐痕。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两人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中间的过程:“他们抓不到我,反而折了不少人手。躲开追杀后,我很累,在山下躺了一晚。”

  那一夜他躺在乱石碎砾中,听着汨罗江不断的潮声,一片静谧中,忽然觉得死在这里也不错。

  肩上的担子,可笑的宿命,他都不想管了。他觉得自己本就该死在荒野,他的一生本就是荒芜,如今的一切,像是南柯一梦。

  他很累,累得站不起来,累得天上落下雨珠时,都没力气抬手遮一遮。

  为什么呢?

  楚晋混乱又茫然地想。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要做什么,他心里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血液的流失让他的思绪碎成了一粒粒散沙,拼不起来,凑不完整。

  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掠过一抹淡白。

  一瓣纯白花瓣蹭到了他脸上,轻柔得发痒。

  楚晋眼睛动了动,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起来,定格在那朵栀子花上。

  从山间碎石中生出的野栀子,单瓣的花朵狭长单薄,白得通透,花香清冽。他想起院子里盛开如云的花,想起那坛没有酿好的酒,想起他随手撷来,遗在一人发上的栀子花。

  “我听说,沉因山到了晚夏,漫山遍野都是栀子花。”楚晋视线垂下来,眸光有些迷离,“看到第一株盛开的栀子花的人,会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他张开手心,露出一朵染了血的栀子花。

  花色洁白,那溅上的血迹便愈发触目惊心。

  楚晋伸出手指,想擦去上面的鲜血,奈何血迹已然干涸,与这雪白花色融为了一体。他有些恍惚,半晌,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只有一个锦囊,我在里面放了剑穗,所以没能照顾到它,染上了血。”

  “算了……明年,我再去为你摘一朵。”

  他想收回手,收回这份被血染得脏兮兮、甚至算不上普通的礼物。

  可一滴眼泪忽然坠下来,砸在栀子花瓣上,滚动一周后,落到他手心里。

  沈孟枝怔怔地,望着那朵栀子花,一动不动。他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一般,无动于衷,任泪水划过脸颊,自清瘦的下颌汇成一股,随后珠子一般坠下去。

  被误会被不信任时,他没哭。

  收到兄长的剑穗时,他没哭。

  可他现在却压抑不住汹涌的泪意,在最不想被看到的人面前,狼狈地掉眼泪。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一样狼狈。

  “楚晋。”沈孟枝喃喃道,“我讨厌你。”

  楚晋眼睫颤动一下,低声应道:“嗯。”

  花瓣上滚落的泪珠越来越多。

  他失神一般,又嫌不够,自欺欺人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不原谅你……绝不。”

  沉默在屋内蔓延开。

  “嗯。”

  过了很久,楚晋抬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痕,语气轻柔。

  “……讨厌我吧。”

  “如果漠不相干和厌恶痛恨只能选一种,”他轻声道,“……那就讨厌我吧。”

  作者有话说:

  讨厌是最深刻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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