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晋垂眸,目光落在两人松松相握的手上,下意识摩挲了一下。
他笑了笑,眼底却平静异常:“都行。”
沈孟枝身形一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微微蹙起眉:“……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可又像是哪里都变了。他松开手,只听得心跳声在耳畔震耳欲聋,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楚晋?”
“我在。”楚晋轻声道。
这句答复让沈孟枝稍稍心安,可下一刻,对方的话又令他僵在原地。
“师兄,明年这个时候,还需要那些做药引的照夜清吗?”
沈孟枝呼吸一滞。
他瞳孔微微收缩,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那时候……也许吧。”
闻言,楚晋弯了弯眼睛,是一个很温柔的弧度,然而目光却无比冷淡:“江枕,你还要演下去吗?”
一切终于脱去了安宁的表象,变得狰狞而难以控制起来。
半晌,沈孟枝才从唇齿间逼出两个字来:“……什么?”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药要用照夜清为药引,”楚晋平静道,“你说要用它入药,我信了。”
“花柳巷中,你要我相信你,我信了,破天荒地和一个相识不过几月的人交了心,还以为自己终于寻到了知己。”
“红袖楼上你说我赌赢了,我信了,像个蒙在鼓里的傻子一样,满心欢喜地认为我的心上人也喜欢自己。”
“江枕,”满腔黑暗的恶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楚晋眼底漆黑如墨,近乎自言自语般,“自始至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
沈孟枝头脑中一片混乱。他在楚晋的逼视中退后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身形一晃,有些不稳地扶住了桌角。
“不……”他摇头,目光散乱失焦,“不,不,没有……你为什么……究竟怎么了?”
他的手忽然碰到了一角粗糙的纸页。沈孟枝一愣,猛地清醒过来,想要把先前那张写了自己名字的纸藏起来。
可楚晋比他更快,眨眼间就从桌上夺了过来,扫了一眼,冰冷笑意更盛:“这是寒山纸,其上的字,遇火则现,是绝佳的传密信纸,对吗?”
“为什么当朝郎中令收到的密信中,会是你的字迹?”楚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见无边恶念在自己耳边叫嚣,扯得他神经生疼,“那本写满三百诫规的书,那些书信,那些字!你的笔迹,一笔一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它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那些密信里。
“江枕,”他唇角含笑,眸中却无一丝感情,“监视我好玩么?”
监视。
沈孟枝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在楚晋眼里,他的真心就那么不堪,那么无足轻重,以至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打成了一个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骗子。
仿佛被一把刀血淋淋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麻木的疼痛让他近乎窒息。
他慢慢地忍过了那段痛楚,等到自己的嗓音不再颤抖,才开口道:“我没有。”
太过苍白,也太过无力。
良久,楚晋低声道:“证明给我。”
他扬起手中的纸,盯着沈孟枝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把这张纸上的内容,证明给我看。”
有一瞬间沈孟枝几乎要答应他的要求。他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他的骨子里便受不了这样的污名。
尤其是,这个人给他的污名。
可是他做不了。
在楚晋的注视下,沈孟枝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不行。”
楚晋看着他,半晌,笑了两声。
“……好。”
话音未落,他忽而将手中寒山纸向火源凑去。沈孟枝骤然回神,立刻不管不顾地劈手来夺。
争执间火舌燎过他的手指,他几不可察地一颤,楚晋蹙眉,下意识松了手:“你……”
只这一瞬间,沈孟枝已经抢过了纸张。他的表情仍是恍惚的,随即变得黯然、死寂、平静如一潭死水。
须臾间仿佛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他就这样面对着楚晋,将手中的纸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晶莹雪白,如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般,扑入了火中。
一片寂静中,沈孟枝垂着眼,一直看着它烧为灰烬,彻底消失不见。
良久,他才神色淡淡地抬起头来,望着楚晋,轻声吐出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说:
4900字肥章 奉上哈哈哈!第一卷终于完了,马上肝番外~
本文破镜进度(1/2),重圆进度(0/2)
# 番外后纪
第34章 番外·上元小记(百收加更)
胥方前些日子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厚厚的积雪把世子那年久失修的房顶给压塌了,破了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
在轩室被修缮好之前,他便心安理得地住进了萤室,顺理成章 地赖着不走了。
齐钰对他这霸占沈孟枝的行为极为不满,于是终于想了个主意。
“走,江枕!”他扒着萤室的门,兴冲冲地冲里面喊,“咱们下山过节去!”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有人回话,反而是书柜后悠悠冒出颗脑袋来。
楚晋这些时日都在书柜那边打地铺。堂堂旧秦世子千金之躯,睡着冷硬的地板,照样乐不思蜀,压根不提回去的事。
齐钰看着他就牙痒痒,却见楚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声道:“嘘。”
齐钰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他憋着满肚子的话走进来,绕过碍眼的柜子,一愣。
他要找的人枕着楚晋的左肩,显然是睡着了。
他手里还虚虚捧了本书,书页已经被风吹乱了,一整本要掉不掉地垂着。沈孟枝的头无知无觉地低垂着,额角抵在楚晋肩上,发丝滑落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安静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楚晋也不说话,笑吟吟地和不速之客对视,姿态优雅,胜利者一般。齐钰倒吸了一口气。
“卑鄙无耻!阴险小人!”他用气音痛骂,“你做了什么?!”
楚晋道:“他看书看累了,借我的肩膀休息一下。再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不信!”齐钰瞪着他,像是在防惦记自家宝贝的贼,“我跟江枕可不一样,同为秦楼楚馆里混出来的,你用什么伎俩我还能看不出来?”
“别污蔑我。”楚晋反驳道,“我一直洁身自好。江枕他只是昨晚没睡好……”
的确是没睡好,直到大半夜才有机会阖眼——被得寸进尺的某位世子闹腾的。
“怎么没睡好?”齐钰声音下意识提高了一点,“干什么了没睡好?!”
他这就差喊出来了。下一秒,楚晋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随后那本岌岌可危的书,终于“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这一下足够响亮,沈孟枝被这一声砸醒了。
他困倦又带着茫然的视线先循着声音落到了那本书上,似乎在思考地上为什么会有一本书;然后又慢慢抬眼,看向了第二个噪音来源,应该是在想齐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还没等想明白,他的耳廓被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擦过,紧接着,带点儿笑意的声音淌进耳蜗:“醒了?”
这下是真的醒了。
沈孟枝一顿,若无其事地将头从楚晋肩上挪开,咳了一声。
齐钰的眼神像是看见自家价值连城的宝贝被该死的贼给偷了,沈孟枝当即败下阵来,僵硬地换了个话题:“齐钰,你找我有事?”
“哦对,被你俩这么一来我都差点忘了。”齐钰说正事还不忘先酸溜溜地来一句,“今天是上元节,山下可热闹了,大家都去,一起吧?”
他神色轻松,语气随意,可目光却无比认真。沈孟枝一愣,半晌,终于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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