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阶下囚(3)
车厢内很宽敞,设有矮榻和木几,洛安歌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便是懿国的皇城,而身边坐着闭目养神的便是懿国的太子慕轲。
兴许是因为昨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原因,洛安歌现在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想起自己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风吹的很冷,一会儿一想起自己的弟弟洛颜予,不免为他担忧。
洛颜予只比他小一岁,洛安歌与他并不是很亲厚,可到底是亲兄弟,洛安歌很担心他将来被封为藩王之后,会不会被懿国的使臣欺负。
在洛安歌记忆里,洛颜予就是个怯弱的孩子,不过所幸他身边的大太监从光是个很得用的人,应该能帮上他。
洛安歌一方面对殉国有很深的执念,另一方面却又很开脱。若是懿国真的能把韫乐子民当成自己的百姓来对待,那么这也许并非坏事,至少懿国在农商各种方面都很强大,能让韫乐子民安居乐业。
只是……国亡君死,天子守国门,洛安歌没有守住国门,他认为自己是该死的。
洛安歌悄悄抬眼看了看身旁的慕轲,小小的叹了口气。他又何尝愿意顶着亡国之君的名头苟活于世,只是面前这畜生拿韫乐皇族的性命威胁他,洛安歌不敢贸然求死。
想到这儿,洛安歌更头痛了,偏偏这马车行在颠簸路上,颠得洛安歌五脏六腑都难受。
大约是看出洛安歌脸色不好了,慕轲便起身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没说话,只是往那边推了推。
洛安歌恹恹的扭开头看窗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皇族自有皇族的傲气,不可能对有灭国之恨的人有好脸色。
一丝不悦的情绪闪过慕轲的眼睛,不过他很快掩饰过去了,尽量温柔的开口:“宵征,别闹脾气。”
自己的表字从慕轲嘴里这样柔情的念出来,洛安歌只觉得后背发毛,连忙拿过那杯茶一口喝了,以防慕轲再叨叨什么有的没的。
慕轲大约是养了会儿神,现在很精神,在马车上也没什么可做的,便和洛安歌攀谈起来,“洛安歌,字宵征,宵征?是这两个字吧?我应当没记错。”
洛安歌咬了咬嘴唇,没什么好气的回道:“是,太子殿下真是好记性,竟连一介小国君主的表字都记得。”
慕轲琢磨了一下这俩字,“宵征,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夜里急行都是为了官家,也确实挺符合你的性子,只是这表字一听就太劳累了,不太好。”
洛安歌翻了个白眼。自己的表字如何,哪用得着你来多嘴?
不过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想慕轲的表字是什么,以前听自己的伴读说过,好像是叫凌绝来着?凌绝,倒是也很符合慕轲这个高高在上的姿态。
洛安歌不觉出了神,忽然又听见慕轲说:“不过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宵’字的。”
洛安歌勉强扯着嘴角笑笑,明嘲暗讽道:“能得殿下青眼,洛安歌有幸了。”
“客气了。”慕轲也不紧不慢的跟洛安歌打着太极,“宵字很好,古人云春宵一夜值千金,不如以后我就叫你宵宵?”
正巧马车轮子压过了一块石头,车厢猛地颠簸了一下,洛安歌秀眉紧皱,连忙把脑袋伸出车窗外,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慕轲无语,这个称呼真的有那么恶心吗?
其实洛安歌恶心也并非是因为那个称呼,当然也有那么半分的原因。不过主要还是因为马车走得太快,路太颠簸,洛安歌平日里都是坐四平八稳的轿子,这娇贵的身子骨实在是受不住马车的晃荡。
慕轲一声令下,马车轰然停住了,车夫掀起帘子探头进来恭敬的询问:“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准备巾帕进来,还有拿一件干净的衣裳。”
“是。”车夫连忙下去了。
慕轲回过神来,帮洛安歌顺着后背,有些无奈,“怎么回事?好好的坐着车也能吐了?”
洛安歌脸色堪比纸白,咳嗽了两声,忿忿的瞪向慕轲,心说还是不是因为你这张脸老在我面前晃荡,就算你长得英俊潇洒,我也看着恶心。
“是不是车走的太快了?你忍一忍,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驿站了,届时再让你好好休息。”
巾帕和衣裳都拿来了,慕轲沾湿了毛巾给洛安歌擦脸,洛安歌眉头一皱,一把推开了他,恼怒道:“你别在这儿装好人,给谁看呢?!”
灭国之恨就在眼前,洛安歌可承受不起这么尊大佛的照料。
慕轲顿了一下,然而并不恼,只是伸手开始解洛安歌前襟的小扣。
洛安歌大骇,连滚带爬的往角落里躲,死死的捂着自己衣襟,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惊恐地瞪着他:“你你你要干什么!色狼流氓无赖!”
“我没打那龌龊主意,只是你衣裳脏了,给你换件新的。”慕轲更加无语了,自己明明只是好心,怎么看在洛安歌眼里就成了色鬼流氓了?
慕轲伸手将洛安歌抓过来,要给他换衣裳。
洛安歌死命挣扎着,一边骂一边踢打,好像慕轲要剥的不是他的衣裳,而是他的皮。
慕轲闪躲不及被他踢了两脚,脸色阴沉了下来,一把扭住洛安歌纤细的手腕子,使了三成力气,“再动!再动把你绑起来扔到外面,让你跟着马车跑!”
洛安歌一怔,又疼又怕,吓得瑟缩起来,慕轲趁机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
换完衣裳又拧了两把他的脸,示意他老实点儿,才让外面的车夫继续赶车。
于是懿朝的大军又前进起来,只是这次速度慢了许多,马车平稳的向前走着。
有知道内情的几个副将窃窃私语,说是太子殿下怕那人难受,才让行军的速度放慢了一倍不止。那车厢里坐的哪里是敌国的俘虏,明明是个千娇万宠的贵人。
第五章 回到皇宫
军队浩浩荡荡的走了十几天,终于回到了懿朝的驻地军营。大军得胜而归,自然要举行庆祝仪式,犒赏三军,而慕轲便带着洛安歌与自己的一队亲卫,回到了懿国皇城。
在路上的这些日子洛安歌都已经没工夫悲戚自己的亡国之恨了,他被马车折腾的够呛。
从前在韫乐的时候,尤其是十四岁登基以前,少有坐马车的时候,后来成了君主,偶尔出去微服私巡,马车也是慢慢的走。
洛安歌这是第一次乘坐行军的马车,几乎日日吐得昏天黑地,不成人形。
慕轲只好每日放他出来骑一个时辰的马,可谁成想这娇贵的东西,不但晕车,连马也晕!
慕轲都开始怀疑这身娇肉贵的小东西是怎么养到这么大的,还敢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跟他叫板?怎么那风没把他吹晕过去呢?
总之这么一路折腾着,慕轲他们总算是回到了皇宫。
马车入了玄武门,便要换乘轿辇,慕轲下了马车,正要回身把洛安歌也拉下来,却见这人死死的扒着车门框,哆哆嗦嗦的瞪着他。
“你你你想把我带入皇宫做什么?莫非要严刑拷打刑讯我韫乐的秘辛?我告诉你,我洛安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还要考虑考虑的,你就算威逼利诱也没用我告诉你!”
“……”慕轲伸手去拽他,眼神冷若冰霜,呵斥道:“我对你韫乐的秘辛没兴趣,给我下来!”
洛安歌被拽得踉跄了一下,直接撞进慕轲的怀里,还没等慕轲好好享受一下美人在怀的温软,洛安歌就已经一把推开了他,警惕的盯着他。
“那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过来?还有,我在这儿算个什么身份?你让我住哪儿?”
洛安歌一边问,脑子里一边掠过越王勾践被迫住在石屋,还要喂马做苦役的历史,不由得心里一紧。要让他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洛安歌来做杂役,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住哪儿?”慕轲故作深沉的思索了一下,冷笑着故意恫吓他:“东宫的地牢倒还空着,那地方挺适合你这个亡国之君的。”
洛安歌紧张的咽了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要把我关进地牢?!”
慕轲笑笑,眼里尽是阴鸷,“要是你不听话,连番顶撞惹我生气的话,我就真把你关进去饿你几天,懂了吗?”
洛安歌有些气恼,指着慕轲骂道:“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了。”慕轲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你现在只是我的囚徒。”
“你!”洛安歌浑身一震,忽然觉得无法反驳,只能捏紧了拳头,讪讪的低下了头。
慕轲自知这话对洛安歌就是诛心了,不过他也没那个心思去道歉,只是眼神示意洛安歌跟上自己,便转身上了候在一旁小轿,回东宫。
太子居所位于皇宫东位,史称东宫,又称青宫。
懿朝皇帝十分欣赏自己这个嫡长子,皇后也疼爱自己的儿子,故而这东宫建的极尽豪奢,华丽精致。夏天有凉阁,冬天有地龙。整个皇宫也就三个地方铺设了地龙,一是皇帝的璇龙殿,二是皇后的永安宫,还有一个就是慕轲的东宫。
地龙就是在屋子底下铺设地道,烧炭供暖,很难建造,韫乐还没有工匠能掌握这种精巧的工艺。
洛安歌先是被东宫华奢的外观给震慑了一下,默不作声地跟着慕轲过了垂花门,进入客堂。
这会儿是隆冬,东宫的地龙已经烧起来了,洛安歌一进屋就觉得很暖,四下张望却没看见薰笼,只感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从脚下升腾起来。
洛安歌就忍不住说了一句,“这里真暖。”
韫乐那边冬天很冷,有时他上早朝的时候都忍不住裹着厚厚的棉袄,年纪轻轻的老寒腿也是经不住冻的。
慕轲笑了笑,“你以后跟我一起住,寝殿要更暖和些。”
洛安歌一愣,当下便警惕起来了,他记得当初慕轲说的是,要他为奴为宠。为奴他懂得,就是做杂役云云,可是这个为宠,怎么听都有种浓浓的耻辱之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