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阶下囚(76)
这个人又痴又傻,什么也不会干,只知道赖着自己,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再了,这傻东西怎么活?
从光不免有些出神,洛颜予心里更急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也会离开。仿佛从他们认识开始,从光就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主持大局,从一而终。
洛颜予不是傻子,他也明白从光有时在利用自己的身份去掌控大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他也是听过的,也有臣子进谏过,劝他不要迷了心智。
可那又如何,他都明白,然后他心甘情愿的。
洛颜予很怕从光会离开自己,所以他答应对方所有的要求,即使是给兄长下毒,派人去刺杀,他也都默许了。洛颜予害怕若是有一天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从光会不要他。
从光稍微换了一下坐姿,手放在洛颜予后背上轻轻抚摸着,“最近没什么事情,宣王殿下去消夏山庄玩一玩好不好?”
洛颜予眼睛一亮,“好啊,我们好久没有出去玩过了。”
从光眼里含笑的望着他,轻轻摇头,“不,这回殿下自己去吧,杂家留在宫里还有事做。”
洛颜予眼里的光就像雨夜的火把一般霎时熄灭了,他失望的道:“从光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
从光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太子的人到韫乐的时间,轻声道:“你先去,等杂家忙完了这的事儿,就过去找你,听话。”
“真的吗?”洛颜予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从光什么,可现在那种小动物般的本能让他不安而忐忑。
“真的,你明天就走,在山庄等我几天,我会过去的。”从光少见的在外面亲了亲洛颜予的唇角。
洛颜予的耳根一下子红了,他羞怯的揉了揉脸,问道:“明天就走吗?为什么这么急?要不我等你把事儿办完了,再一块儿过去也行。”
“这不是想让你多玩几天吗?”从光面色温柔的安慰着他,“反正也就是几天,不必担心。”
洛颜予仍然想说什么,从光却把话题岔开了,跟他说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是夜,从光将自己的两个心腹召入房中,细细安排起后事。
“你们带上足够的银钱,明天随着宣王殿下一同离开王宫,不去山庄,一路往北,到江夏城隐姓埋名的安顿下来,不论我这边出了什么事儿,都别回来。”
那两个心腹互相看了一眼,其实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这是要托孤了。
其中一个低声劝道:“主子,那太子不是善人,绝不会放过您的,请您随我们一起走吧。”
从光摇了摇头,“总得有人留下来顶罪。”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在江夏有处暗庄,经营的还不错,地方也隐秘,你们留在那里便可……宣王殿下肯定会察觉到不对,他若是闹的话,你们不要留情,就是打晕了他,把他捆起来,也不许他回来,懂了吗?”
心腹郑重的点头,“赌上我们的性命,也会护得宣王殿下无恙!”
从光摆了摆手,“下去吧,我累了。”
第二日洛颜予千不舍万不舍的跟从光道别,一而再而三的叮嘱他一定要快点儿过来找他。
从光只是笑,一双桃花眼愈发明媚,他握了握洛颜予的手,轻声道:“殿下去了哪儿也要照顾好自己,下人难免有不周的地方,您自己灵醒些。”
然后他便落下了车帘,叫车夫赶车离开。
马车走了没几步,洛颜予又从车窗探出头来,使劲儿的往回看,冲从光招手,大声道:“我在那儿等着你,等你来我们一块去摘果子玩!”
从光笑着点点头,向渐行渐远的马车挥了挥手。
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从光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已然褪去,面沉似水。
太子的暗影当晚便到了韫乐的都城,他身轻如燕,轻而易举的混入了王宫,找到了从光的屋子。
从光其实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几乎没有布防。
他明白的,就是防得住一时又如何,事情已经暴露,就算影卫刺杀失败,慕轲也会想别的办法处置他。
所以从光只是衣着整齐的,静静地坐在桌前,桌上点了一盏烛灯,烛芯晃晃悠悠的,映的那张绝色的脸忽明忽暗。
暗影持刀无声无息的从窗户跃入房内时,从光忽然睁开眼,有些遗憾的想着:在洛颜予走之前,应当告诉他自己是真心喜欢他的,要不然那傻东西总以为自己是单纯的利用他。
暗影的刀在烛火下闪了光,从光抬头看了一眼,见这暗影一身黑衣,几乎同房间黑暗的角落融为一体。
在杀他之前,暗影依照吩咐,低声问道:“洛少卿要我问你,这么多年,你可曾后悔过?”
他的声音低哑却清晰,从光淡淡的回道:“有什么可后悔的,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败了就是败了,技不如人只得认命。”
他顿了一下,又道:“太子也是,我也是,这世道哪里有什么好人呢?都是为了自己罢了……能称得上好人的,恐怕只有洛家那对兄弟了。”
暗影点了点头,手起刀落,却是重重地劈在了从光面前的桌子上。
从光难得诧异了一瞬,紧接着那暗影道:“洛少卿有令,若是司礼监为宣王准备了后路,自己却留下的赴死的话,就留他一命。”
“洛安歌他……”从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仿佛喉咙被塞住了一般,有些迟滞。
暗影手收起刀,不声不响的从窗户离开了。
从光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
桌上的刀痕深似沟壑,清晰而狭长。
第九十章 皆大欢喜
但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的,再怎么说从光也是致使洛安歌失忆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给洛予兮抟对安歌下五石散,当初韫乐大典,慕轲过来谒见洛安歌的时候,俩人就有情人终成眷属,走上幸福的康庄大道了。
可以说,没有从光,就没有后边那么多破事!
洛安歌一点儿也不想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放了他,可是洛颜予和他是血肉至亲,而从光又通过了洛安歌的考验,洛安歌就不想杀他了。
为何不想杀他,还不是不愿意看到洛颜予痛失挚爱。
慕轲对洛安歌的想法简直是嗤之以鼻,别人爱不爱关自己什么事儿?天底下哪个罪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难道都要因此而网开一面吗?
洛安歌坦诚了自己的想法,“太子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要死是我,你伤不伤心?”
慕轲一滞,不满的道:“你是个善人,没做过恶事,谁会想要你死。”
洛安歌又道:“可你是个坏人,你做的那些事够老天爷杀你一百次了,我也不愿意你死,将心比心吧……再说他们也罪不至死。”
“我不是在为他辩解什么,从光害了我很多次,他基本上也只害过我,那么我作为苦主,是最有资格决定他生死的人。”洛安歌平静的道,“一笑泯恩仇只是我的选择罢了,不是做戏,也不是强求你做什么。”
慕轲不说话了,不是苟同了对方的想法,而是他不愿意和洛安歌吵。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洛安歌笑了笑,“就发配边疆吧,让他们俩一起。”
“嗯?发配到哪儿?”慕轲心里怀疑。
“发配到江夏。”
慕轲差点儿一口血吐出来,“你管这叫发配?我看你是要送他俩去江夏颐养天年了吧?!”
洛安歌捋着自己头发,不好意思的道:“说实话我是有点儿护家里人,颜予他根本吃不了苦,还不如就收了他的权,送他到个淳朴的小城过安闲日子。”
慕轲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才妥协般的叹了口气,“随你吧,我事先说好,从光在江夏那边有一处暗庄,所以我肯定要在里面安插一些人监视他们的行动,这次从光若是再有不轨的动作,别说他了,洛颜予也不能活,知道吗?”
“知道了。”洛安歌笃定的笑道,“从光绝对不会再有那种心思了。”
慕轲不屑,“你怎么知道?”
洛安歌拉住慕轲的手,轻声道:“因为他有在乎喜欢的人,就绝不会再以身犯险了。”
那两人这样兜兜转转,最后落入一个安静悠然,长相厮守的结局里,已经是洛安歌作为兄长,留给洛颜予最大的温柔了。
慕轲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心里难得的软了一下,叹了口气,“你是真傻,罢了,随你吧。”
……
两个月后,从光看完了庄子上的账目,便起身走进宅院的二门,摆了摆手,身后的小厮便垂首侍立在了门外。
院子的紫藤花架下,洛颜予正在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喂兔子玩,那雪白雪白的兔子像只毛球一样,团成一团,窸窸窣窣的吃着白菜叶子。
听见声音,洛颜予抬起头,看见从光进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冲过来扑进从光怀里。
从光摸了摸他的头发,低笑道:“总感觉来了江夏这边后,你比以往还要高兴了。”
洛颜予抿了抿唇,小声道:“在这儿比在王宫好,以前总是提心吊胆的,现在……多亏了王兄,他是个好人,我们以前都做错了。”
从光低头审视着怀里的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其实是非常胆小的,但就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他一步步的退让,即使害怕的不得了,也要艰难的跟上自己的脚步。
他可能一直没有回头去看看,这个人为了自己,走的有多么举步维艰。
日光透过紫藤落在从光的脸上,竟让他的面容有些微微的柔和。他低笑了一声,“是,你王兄是个好人,是我们做错了。”
从出生到现在快三十个年头,从光竟然第一次有了解脱的感觉,这种轻松是从来没有过的,就是他以前报得大仇的时候,心里也没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