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阶下囚(9)
慕轲批完了一张折子,抬头看了洛安歌一眼,笔尖指了指一旁快要干涸的墨砚。
洛安歌心领神会的坐到小凳上,学着往日伴读的样子,慢慢的给他磨墨。
暗红的朱砂墨在墨条下流淌而出,洛安歌拿过一旁那个雕成黑豹模样的墨斗,将朱砂墨倒进去,贴心的摆在离慕轲近的地方。
慕轲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会儿怎么又这么听话了?”
就在一刻钟前还满不在乎的毁了他的珍藏的人,现在居然像个小媳妇似的乖乖的给他帮忙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洛安歌抿嘴一笑,背后仿佛生出一道道圣贤的光辉,“古人云,在其位尽其责,我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少卿,自然要好好服侍您的。”
“……”洛安歌嘴里蹦出来的话,慕轲连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当下便不再搭理他,继续批阅眼前的折子。
洛安歌也拿了张纸在桌角写写画画,眼风瞅着慕轲的动作。
慕轲这会儿正在给一张奏折做批注,赤色小字规规整整的写满了空白的地方,看起来是张比较重要的折子。
于是洛安歌便假装要去换笔,探过身去,抬手碰倒了那装满朱砂墨的墨斗。这墨斗洛安歌故意放的离慕轲近,因而那红墨便扑洒而出,尽数洒在了慕轲的奏折上,眨眼间便洇了整张,字迹是完全污了。
咔嚓!慕轲竟生生的掰断了手里的楠木笔杆。
“哎呀,真是对不住了。”洛安歌装模作样的捂住嘴,一副无辜的样子,眨了眨眼,“殿下,我是真没留神,啧啧,您看这折子,都成这样了,不打紧吧?”
慕轲咬了咬牙,忽然冷笑了一声,笑得洛安歌背后生寒,“是,折子不打紧,不过我觉得该给你松松骨头了!”
“嗯?”洛安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慕轲擒住手腕,一把拉过去。
洛安歌反应不及,被慕轲按在了他的腿上,正要慌忙挣扎时,慕轲已经抬起手,在洛安歌屁股上狠狠地盖了一巴掌,“我看你今天就是来给我捣乱的吧?!嗯?”
洛安歌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 挨打,不由得恼羞成怒,奋力的挣扎起来,可是慕轲的手就跟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洛安歌就要张嘴骂他,话没来及冲出口,第二掌已经落了下来,正好盖在臀峰上,就算是隔着衣裳,也实在是疼得很。
“啊!疼疼!”洛安歌猝不及防的惊叫出声,更是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慕轲一手按住他的后腰,一手隔着布料掐着他屁股上的肉,阴狠狠的问:“还敢不敢给我捣乱了?”
洛安歌咬了咬嘴唇,红着眼回头看他,“我要是说敢,你还打我吗?”
“你说呢?”慕轲抬手在洛安歌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吓得洛安歌又是一哆嗦,连声保证道:“不捣乱了不捣乱了,今天不捣乱了。”
明天再接着捣乱。
“……”慕轲就知道这小东西绝不会乖乖的认错,无奈放他起来。
洛安歌赶忙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揉了揉发疼的屁股,才小心翼翼的坐下了,暂且是听话的捏着手,没再去给他帮倒忙。
他坐在椅子上看慕轲收拾那张折子,洛安歌知道那张奏折还是有几分重要的,可即使如此,慕轲也没有过多的惩罚他。
洛安歌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故意弄坏他的珍藏,毁了他的奏折,都只是想激怒慕轲罢了。把他赶出去也好,直接把他杀了也好,洛安歌不愿意这样苟活于世上。
他本应跃下城墙,在韫乐国亡的那一天,给青史留下一道浓艳壮丽的血红印记,让世人唏嘘,让后人感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和敌国太子厮混在一起。
下午慕轲有事离开了东宫,洛安歌一个人在书房里想找几本戏本看,可惜了,太子殿下的书房实在是正经,洛安歌找了半天,翻出不少政宗来,最后才找出一本勉强有趣的野史来。
洛安歌一边感叹慕轲是真的不防着他,居然放他一个人在书房呆着,一边翻着野史看了起来。
野史不比正史,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当轶闻来看还不错,洛安歌一会儿看哪个朝代鬼神迭起,异闻无数,一会儿又看哪个朝代皇帝娶了男后,如何宠幸。
洛安歌心不在焉的看着,竟然也就不知不觉的到了日头西斜的时辰。
看了看外面的酡红夕阳,洛安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决定出去走走。
书房东侧就有一个小花园,一条曲折游廊横贯过去,一侧是花草树木,另一侧是片清澈见底的池塘,鱼翔其中,夕阳余晖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洛安歌拿着鱼食逗了会儿池中的锦鲤,微微扭头瞥了一眼后面。
那边有两个太监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也不说话也不上前。洛安歌不知道慕轲派这两个人来是服侍他的,还是监视他的。
想起慕轲,洛安歌就不由得想起了腰间的骰子配饰,他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刻着的小字一直是他心底的一粒沙子,硌得难受。
其实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儿,洛安歌不记得了,也就不想再去回忆。现在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这份从天而降砸到脑门上的莫名情缘,洛安歌实在是不想要。
于是洛安歌的手一松,随手将玲珑骰子扔进了池水之中,扑通一声溅出些水花便沉了底,倒是把刚才来吃食的鲤鱼们惊散了。
后面的两个太监不知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仍旧默不作声的站着。
把这玲珑骰子扔了,洛安歌感觉心里轻快了不少,好像把自己和慕轲的联系斩断了似的,拍了拍手便往回走。
都这个点儿,该吃饭了。
第十五章 算账
晚膳是洛安歌一个人吃的,他以为慕轲是因为什么政务绊住了脚,还没回东宫,不过等他回了卧房时,才发现慕轲已经坐在窗边等着他,准确的来说,是要跟他算账。
因为洛安歌看见桌子上放着那个玲珑骰子,白玉骰子已经擦干净了,但月白色的穗子还有些潮湿。
洛安歌喉咙动了动,莫名有种血雨腥风即将到来的预感。
慕轲抬了下眼,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过来。
洛安歌总觉得他在压抑着什么怒火,从本能上感到了危险,因而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步,忐忑的捏着袖子,问:“怎么了?”
“怎么了?”慕轲冷笑一声,眼神阴鸷的盯着洛安歌,“你还敢问我怎么了?”
他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玲珑骰子,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慕轲的语气很冷硬,很严厉,好像一头即将发怒的野兽,洛安歌觉得自己若是说实话,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
于是洛安歌便斟酌的说:“那会儿在游廊处走了会儿,兴许是不小心掉了吧……”
“实话!”慕轲眼睛霍地一抬,洛安歌心里一慌,不由得就将实话吐了出来:“我,我扔了!”
慕轲猛地站起身,带的实木椅子哐啷响了一声,慕轲走近洛安歌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让洛安歌站不稳跟脚。
那双眼睛就如同有火燃烧一般,死死的盯着洛安歌的脸,一字一句质问:“为什么扔了?!”
洛安歌心里有点儿害怕。他是打心眼里惧怕这位太子殿下的,韫乐的生杀大权握在他手里,洛安歌不能不怕。
可是怕极了之后,居然又有种荒诞感,这骰子是他自己的东西吧?为何要旁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再加上洛安歌心气高,被这样一推一搡,心里早已有了委屈,便一把挣开慕轲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故意讽刺的笑道:“太子殿下,这玲珑骰子是我的东西,不想要了就扔了,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未落,慕轲忽然抬手给他一耳光,这一巴掌几乎没有留情,打得洛安歌踉跄了一下,半边脸立刻便红肿了起来。
洛安歌愣了一下,只觉得脸上刺痛难忍,脑袋嗡嗡作响,嘴里一阵腥气翻涌。
“你!”洛安歌再怎么样也是皇族的人,就是落魄了,也不会是丧家犬。他从骨子里是有血性的,当下便恼羞成怒,捏紧了拳头,扑上去要报这一个耳光的仇!
慕轲轻而易举的擒住了他的手腕,借着力道把他往后一推,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指了指门口,“滚出去!”
洛安歌火气也上来了,狠狠地跺了跺脚,骂道:“滚就滚!我不稀罕和畜生住在一块儿!”
骂完怕慕轲又要打他,就赶紧利索的转身跑了出去。
慕轲看着他的背影迅速的消失不见,脚下动了动,似乎想去追他回来,可是到底还是停住了,按了按额角,皱着眉坐了回去。
他就那么一直坐着,没有看桌上的玲珑骰子,而是死死的盯着洛安歌消失的门口,默不作声一动不动,沉寂的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洛安歌出了大门之后,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东宫多大啊,楼阁亭台,殿堂屋房,一间接着一间。可洛安歌不认路,他在这里住了几天,几乎没有出过寝房的这个小院。
他茫然的在大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瞧了瞧四处黑漆漆的夜,最后裹紧了身上的氅衣,在寒风中回到屋檐底下,慢慢的坐在了墙角。
洛安歌觉得自己很可怜,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挂饰,在夜里被赶出房门,寒夜漫漫,连张保暖的毯子都没有。
洛安歌缩了缩身体,耳边充斥着夜鸟的叫声与风声,最后终究是困意敌过了寒冷,靠着墙沉沉的睡了过去。
就隔着一道墙和一间外室,屋里面的人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慕轲连亵衣也没换,只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盯着桌上的玲珑骰子出神。
脑子里却在想刚才被自己赶出去的人,他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寻到偏房去睡?今夜寒冷,宫女会不会给他准备棉被?
慕轲想着想着,就坐不住了,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动手打了他。洛安歌就这样跑出去了,脸上的伤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