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阶下囚(32)
洛安歌抬手擦了擦泪,他并不想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极力的压制着哭声,那哽咽声小小的,像是怕惊扰了谁,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洛安歌用袖子胡乱的擦着,丝织的料子皱的一塌糊涂。
刚才慕轲的每句话都直直地说进了自己心里,可这明明是个相识不过月余的外人啊!他们不是朋友,却日夜形影不离,他们不是爱人,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洛安歌还在韫乐的时候,可有想过远在千里之外,会有个陌不相识的人懂得自己所有的委屈。
洛安歌的手死死按在心口,他觉得很难受,很害怕,好像有人撞碎了他心脏的城墙,将那颗温暖柔软,小心颤动的心捧在了手里。
洛安歌惧怕那人不知轻重,抓疼了自己的心,可又渴望自己的心能被人亲吻抚摸,仔细照料。
他一时茫然无措,回过神来时已经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大哭了起来。
但慕轲没让他哭太久,他很快就把洛安歌搂紧了怀里,使了个眼色让周围的侍卫都退下了。
地牢里还留着原来洛安歌住的那间牢房,慕轲就抱着他先去了那里,将人小心的放在软榻上,无比的轻柔,好像怀里的是什么精致易碎的瓷器一般。
洛安歌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照顾过,别人总是很敬爱他,仰仗他,依赖他,他是别人的保护神,也有很多人喜欢他,可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无微不至的,把他当成孩子一般对待。
可偏偏这个人是曾带给他灭国之灾,又强夺了他的身子的太子。
洛安歌心里愈发的难受,哭得愈发凄惨。
慕轲伸手给他拭泪,自己手指上也沾了一片湿凉,他放缓声音道:“你哭什么?我不是已经把他放走了吗?”
洛安歌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觉得很丢脸,可一哭就停不下来,好像要把这些年强忍下的眼泪全都哭出来一般。
他干脆拽过榻上那张毯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蒙了起来,好像这样就安全了,别人也看不见他哭了似的。
“……”慕轲有些无语的看着榻上这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只听那闷闷的抽噎声从里面传出来,怪里怪气的,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太子殿下只好隔着毯子抚摸着底下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安慰着他的洛少卿,“我知道那会儿梅陆之说了些混账话,惹你伤心了,可他现在已经走了,眼不见心不烦,不哭了,乖。”
洛安歌努力止住哭泣,从毯子底下露出半张脸来,小心翼翼地望着慕轲:“你不会阳奉阴违,派人在路上下手吧?”
慕轲被气笑了,“我就是有这些手段也不会对你使,答应你的事儿我不会反悔,你就放心吧,那姓梅的肯定能活着回到韫乐。”
只是会在路上稍微吃点儿苦头罢了。
洛安歌狐疑地打量了慕轲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往毯子里缩了缩,眼眶还是红的,“我不是不信……只是这种手段我以前也用过,总是怕……”
慕轲忍俊不禁,打趣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这样心狠手辣,曾做过那样的事?”
洛安歌眸子一暗,“那时总是有些身不由己……”
话还未说完,洛安歌忽然被他连人带毯子的横抱了起来,还未来及挣扎,就听见那人在头顶说:“好了,不哭了咱们就回寝殿去,这又冷又湿,仔细你又病了。”
洛安歌隐约觉得太子并不想让他回忆起在韫乐的灰暗岁月,他把脸埋在毯子里,低声道:“我身子是弱了点儿,但也不是药罐子,没那么容易生病。”
慕轲一边抱着他往外走,一边冷笑,“没那么容易生病?我看你是三天两头都要病一场,天凉了要病,风大了要病,娇贵的很,脑子还不好使,又忘事又爱钻牛角尖,全身上下都是病。”
洛安歌被他骂得生起气来,隔着衣裳拧他胳膊上的肉泄愤,倒是暂且把刚才那些难受和委屈忘在了脑后。
只是被这么一逗,欢乐也只是暂时的,洛安歌很快就又记起了自己的忧虑。
就如太子所说,洛安歌是一个很容易钻牛角尖的人,常常陷入很深自我怀疑之中,若是没人提点,常常就走了死路。
那一段时间洛安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揽月阁,倚着栏杆望着远处发呆。
慕轲知道他看的是外面那条官道。梅陆之走的时候是从侧门离开的,马车走的就是那条路。
慕轲便明白了,梅陆之那些话就像一根刺似的,深深地扎在了洛安歌的心里,不能纾解。
有天晚膳的时候,洛安歌却没过来吃饭,那小宫女怯怯地禀报着,说少卿在池塘边的游廊那里,不愿意回来,她们也不敢强劝。
慕轲皱眉,“晚上那么冷,池边湿气又重,他在那儿干什么?”
小宫女脸上浮现出一丝同情来,小声道:“少卿好像正伤心呢,他最近总是这样,常常一个人出神。”
慕轲闻言便微微叹了口气,起身道:“罢了,我去寻他,叫人把饭菜撤下去用小火热着,别让他吃凉的。”
小宫女福了福身,垂首应声。
作者有话说
昨晚做梦自己和舍友在讲台上种了一棵树,还是那种大树???我成天在想什么???
第四十五章 钻牛角尖
慕轲最终在曲水游廊尽头的四角亭处找到了他,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一抹淡红,一时去没上去惊扰,只是站在廊柱旁静静地看着。
月光底下,那人的侧脸的轮廓柔和的显现了出来,纤细的发丝沾染着月色,微微发亮。
洛安歌畏寒,裹着件厚实的斗篷坐在栏杆上,依着廊柱,小半张脸埋在纯白的狐绒之中,垂着眼帘望向波光粼粼的小湖。
慕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湖,黑漆漆的并看不清什么,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告诉洛安歌自己来了,并慢慢地踱步过去。
“怎么不去吃饭?在这儿干什么呢?”慕轲伸手摸了摸洛安歌的头发,一手的湿凉。
夜里湿气太重,慕轲担心洛安歌的身子受不住,把自己的玄色氅衣脱了,盖在洛安歌腿上,“不冷吗?这么晚在池边呆着?”
洛安歌低头摸了摸那件氅衣,还带着点儿慕轲的温度,料子是上等的,柔软厚实,和自己身上的一样。
洛安歌在东宫里虽然没有实权,甚至连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可是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太子的份例来的,洛安歌说一点儿也不感念,那是假的。
再加上那天在牢里慕轲的一番话,洛安歌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儿不太对劲了。
他垂眼去看池中枯黄的残荷,其实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他只是怕和慕轲对视罢了。
洛安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想起前些年在韫乐的时候,有次颜予想在自己院子里开一片池塘,从外面引活水进来,种上荷花。”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比这个小点儿。”
洛安歌脸色有些黯然,“可我没答应他,说是不宜兴师动众,劳师费力的。”
慕轲失笑,“洛颜予是你弟弟吧?不过就是个池子,有什么兴师动众的?”
话一出口慕轲就知道失言了,韫乐是个情形,懿国又是什么情形?他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没想到洛安歌并没有趁机讽刺,他只是苦笑了一下,“这对太子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可是韫乐一直国库吃紧,百姓们勉强度日,平时还好些,一旦有了天灾就吃不上饭,那年正是旱年,所以……”
洛安歌捏着自己的手指,眸子有些出神,“我竟然是这样的没用,连弟弟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
慕轲一时无言。韫乐那边的情形他也略微知道些,地势不好,旱涝不断,土地里长不出东西来,没有粮食就养不起兵,自然也没有军队去开阔疆土。
怎么说呢,若不是为了得到洛安歌,慕轲也懒得去打下这块破地方,就是收为藩地了也不容易征税,反而还要看在洛安歌的面子上常常接济着,自己掏银子去赈灾,实在是鸡肋。
但这话慕轲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会在洛安歌面前说出来。
慕轲挨着洛安歌坐下,也看向池中,安慰道:“宵宵,你并不是没用,只是生不逢时,人不由己,你也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可我若不是没用,韫乐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我若不是无能,怎么没办法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洛安歌眼里蒙上了一层阴翳,手指紧紧的交握在一起,他喃喃自语道:“我明明是韫乐的君主,可一没照顾好江山社稷,让百姓受苦,二没守住国门,令江山覆灭……三,三……”
洛安歌忽然无力的捂着脸,深深的弯下腰,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的蜷缩起来,颤声道:“三没能以死殉国,还不知廉耻跪在敌国太子脚边,成了他豢养的娈宠……陆之说的对,我真的不配站在这个位置上……”
慕轲听着他的声音都颤抖了,带着浓浓的恍惚和恐惧。
他皱了皱眉,知道洛安歌必然又钻牛角尖了。
这时候再怎么安慰他,跟他说好话也没用,慕轲干脆一抬手,直接将洛安歌推进了池子里。
洛安歌惊叫了一声,他本来就坐的不稳当,这下身子前倾,挥着手想抓住什么,手指只来及摸到了太子的一片衣角,便扑通一声跌进了池子里,黑暗中溅起了一片水花。
这池子里没石头,只有一片残荷,而且很浅,洛安歌七手八脚的扑通了两下便站起了身,头上顶着一片枯黄的荷叶,狼狈不堪的瞪着他,“好端端的,你推我干什么?!”
慕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向他伸出手,“现在清醒点儿了没有?我看你是脑子又犯病了,才去胡思乱想。”
洛安歌站在及膝的水中,怔怔地望着他,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