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说,「爷爷送你两个玉球,你就说受之有愧。那他给你更贵重的东西,你怎么就不提?」
宣怀风讶道,「什么更贵重的东西?」
白雪岚一个指头,往自己鼻子上一指,「我呀。他把自己的亲孙子都送你了,你受之有愧还是无愧?」
宣怀风微瞥了对面的居副官一眼,低声说,「有人在,你别开玩笑了。」
居副官见白雪岚肆无忌惮地和他的副官说亲密话,真是听也不好,不听也不好,早觉得立场尴尬,这时索性脸无表情地转过头,假装看车窗外的景致。
白雪岚哂道,「我每次说正经话,你都当玩笑。等我想个什么法子,把我们之间的合作……」
宣怀风看他眉梢飞扬着,心情一定是极好,这人一旦高兴,便会忘形,生怕他当着老爷子副官的面,说出惊世骇俗的话来,忙止住他问,「今天这个会议,到底要讨论什么呢?我看老爷子的样子,好像很郑重似的。」
白雪岚不在乎地说,「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只要有你,就算下刀山上火海……」
宣怀风听他又要在外人面前说亲密的话,赶紧把两个玉球塞到他手上,问,「这个你会玩吗?」
白雪岚说,「当然。」
宣怀风说,「我不大会,想请你玩给我看看,成不成?」
白雪岚笑道,「宝贝,只要你说,要我玩什么给你看都成。」
把两只玉球放在掌心,哐当哐当地盘转起来。他的手指有力灵巧,两只沉重的玉球被他转来转去,居然能转出许多花样来。宣怀风看得直赞有趣。
就在这玉球欢快的转动中,汽车抵达了和平会场。
第四十六章
这和平会场在济南城里,是一个上流绅士们开会的所在,地方宽敞,会议桌椅等一向都是齐备的,前面还设置了一个小演讲台。这日因为四大家用了此处开会,会场负责人早把会议桌铺上红桌布,摆上纸笔,每个人的座位上,还学着西方人新鲜的习惯,各放着一小簇绢花,花上系一张小小的绢布,上面写着与会者的名字,十分隆重华丽。
在左手边,又有两、三排长桌子,上面摆着各种茶果点心,旁边密密地放着许多木凳子,坐了许多人,一边吃点心,一边唧唧哝哝地低声说话,看他们脖子上挂的相机,手边摆的镁光灯,不用问,都是记者。
原来今早八点钟,济南日报刚刚开门办公,便有人送了一封信给日报的苏总编,欢迎他们到和平会场去旁听四大家的年度会议。对于神秘的大家族年度会议,报社早就闻其大名,只恨没有打听的机会,现在天上的馅饼,忽然砸在头上。虽然八点钟信才送到,会议十点召开,时间很紧,但如此重大的独家新闻,新闻人士绝不能放过。苏总编自从做了总编,整日坐在报社里主持大局,不再出去采访,这次也忍不住摩拳擦掌,带上一个亲信的副手,兴冲冲地出门。
等到了会场才发现,这个新闻要独家,是不能做到了。场上乌压压一片,都是同行。大家彼此一问,才知道各大报社,都在八点钟收到了邀请信。
大家便都奇怪,四大家的会议,向来不屑让新闻界参与,这次大张旗鼓,必有文章。既然有文章,那就等于有大新闻,对于吃消息饭的报社来说,还是很期待的。因此一众新闻界的人士,且吃且喝,到了十点钟,还不见会议开始,一问,才知道四大家里,还缺白家的人没到。四大家缺了一家,自然是不好开会的,所以只好继续干等。
左等右等,终于听见门外迎宾的人通报,「白老太爷和白十三少到了!」
白老太爷是总督的身分,白十三少更是一个大大有名的新闻人物,那些记者出于职业上的习惯,马上就放下手里的瓜子花生,一窝蜂的涌出来。
宣怀风和白老太爷等人一道走向会场,瞧见一群拿着相机的人出来,知道是记者,他不想出不必要的风头,放慢脚步,想避到后面,不料白雪岚仿佛早猜到似的,一伸手就把他拉在自己身旁。
记者都是嗅觉最灵敏的,只看白十三少这样一个动作,再看他紧紧拉着的这位腼腆青年,生得十分俊美出色,便猜到,一定就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前日又在廖家赌场赢了几十万的那一位。两位风头十足的新闻人物并肩站在一起,这新闻直透出最能引人注意的绮丽绯色,在报纸上绝对能大写而特写一番。因此那些镁光灯照相机举起来,对着两人,就是一阵闪电轰炸,胶卷不要钱似的拍个不停,连总督大人一时都顾不得上了。
宣怀风完全没想到,要遇上这样被当作明星似的场面,一百二十分不习惯,无奈白雪岚的手很有力气,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要是当面挣开,不知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又会杜撰出什么新闻,只好和白雪岚并肩站着,露出一点礼貌的微笑。
苏总编到底老记者出身,不肯轻易放过机会,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头,向白雪岚发问,「十三少,这一位先生的身分,请你做一个介绍。」
白雪岚说,「他叫宣怀风。」
苏总编又问,「能不能请教您和他的关系?」
白雪岚坦然笑道,「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众人本以为他会用上司下属的关系敷衍过去,不料却得到这样一个郑重的回答,实在惊世骇俗,顿时仿佛嗅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激动起来,掏出小本,一边记录一边追问。
一个年轻记者胆子很大,直接问,「最重要的人,是爱人的关系吗?」
宣怀风蓦地紧张。
中国人对不被通俗所赞同的行为,通常采取两种方式,第一当然是强力禁止。
若力气不够那叛逆的人大,没有禁止的能力,那就采取第二种——默许。所谓默许,即我们管不了你,你要做便做罢,但不要声张出来,打所有人的脸。譬如汉哀帝,把一个董贤爱得死去活来,全天下都知道怎么一回事,可当着天下人的眼,摆到后宫的依然只是董贤的妹子,而非董贤本人。
宣怀风心想,白雪岚要是一时忘形,真把他们的事情公开化,这就不仅是惊世骇俗,而且简直是与那些道德夫子们公开宣战了。因此,记者的问题一出口,他就下意识把白雪岚的袖角一拽。
白雪岚却借着这个机会,顺势把他的手抓着,温暖地握了一握,从容地回答道,「若只用爱人的关系来形容,那还有些浅薄。须知道,爱人也有今天爱,明日不爱的,或者今日爱这个,明日爱另一个的。而我和他,是躯体和心脏的关系。一个人,只有一个心脏,再不可能有另一个。没了心脏,躯体会死亡。因此,哪怕只离开一秒一刻,也是生死大事。对我来说,他就是唯一的重要。」
宣怀风开始只是着急,暗怨他太不把世俗放在眼里,听到后来,却是心脏怦怦地急跳数下,只觉一瞬间,有一种什么都豁出去的无比的畅快。
畅快的颤栗仿佛游行的队伍,在他的皮肤上激情万丈地游走,窜过白雪岚紧握着自己的手,便有热烘烘的暖意,在彼此的掌心里交换传递。
这是足以睥睨世俗的温暖。
在场的人们,目光都投射到白雪岚和宣怀风身上。宣怀风平常一被人行注目礼,就要各种的不自在,可他此刻和白雪岚并肩站着,仿佛被一种豁然揭开的无畏所激励,因白雪岚而充盈在胸膛里的爱,变得滚烫而坚硬。他忽然就坦然而从容了,即使人人都盯着他看,还是笔挺地站着,像一棵树,屹立在另一棵树旁。
有人对他说,「白十三少的声明,真是叫人惊诧。你是当事人,请你也发表几句。」
宣怀风脸上带着微笑,平静答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诧,他所说的,都是实情。」
记者们对于这种涉及隐私的新闻,常听到当事人竭力否认敷衍,面对这样坦荡的回答,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踌躇如何接续下去。
这时,忽听啪啪啪,轻轻的几声掌声。
宣怀风一看,原来是韩未央在人群中鼓掌,对他微笑着点了一点头。她是韩家的人,今天过来参与会议也理所当然。宣怀风便也对她颔首,微笑一下。
这时记者们已经回过神来,仿佛受着这一对胆大叛逆的年轻人的刺激,又仿佛被韩未央的举动带领着,思忖这次新闻可谓突破旧道德的挑战了,就冲这个,也值得给予掌声,于是竟乱哄哄地鼓了一阵掌。鼓掌完,又想起拍照,一阵刺目的镁光灯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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