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拉铃,叫一个听差进来,吩咐说,「再打一个电话去车站,看司令坐的那趟火车到了没有。」
听差去了,不一会回来说,火车还是没到。
大太太这边,又问三太太道,「医院那边的动静,你总是注意着的吧?」
三太太说,「这个自然。派了好几个听差在那日夜守着,已经都吩咐了,雪岚有些出入动静,马上打电话报告。」
妯娌两人正在说话,冷宁芳扶着她母亲白六小姐,慢慢地从门外走进来。
大太太知道这位小姑子,自和冷先生发生那件人尽皆知的风流艳事后,受尽流言蜚语,又失了白老爷子宠爱,年轻时的气焰全被打灭下来,近年来更是只顾着吃斋念佛,寻常连房门都不迈出一步,现在忽找到小花厅来,自然要有些缘故,便笑着问她,「你怎么来了?快坐。这里昨日有人送了两盒君山银针来,我想着你喜欢,本想给你送过去,可事情一多就忘了。你既然来了,就顺便拿回去,也省我一趟工夫。」
便叫丫鬟,要寻昨日客人送的那两盒茶叶。
白六小姐说,「茶叶先不忙,不过是个吃喝的东西。我是听说三嫂来了,才过来的。雪岚和他父亲,现在还闹得厉害?」
她问这话的时候,脸朝着三太太。
三太太苦涩地笑了一笑,点了点头,感叹说,「没想到,连你这不问红尘的人,都惊动了。」
白六小姐说,「不是不问红尘,是我自己心里清楚,对这家里的事,我说话是没有一点分量的。所以这些年,我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冷宁芳站在她母亲身旁,这时手臂一动,轻轻扯了扯她母亲的衣服,带着点催促恳求的眼神,往她母亲脸上一望。
白六小姐便对两位太太说,「大嫂、三嫂,本来这事我不该插嘴,可要不是雪岚和那位宣副官,我这个女孩儿,就要嫁给一个死人了。常言说得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就算拿不出个涌泉来,总不能不为他们说一句话。我想去见一见三哥,所以过来找三嫂,先征求一个同意。」
三太太笑道,「六妹,你要见你三哥,天天去见都行的,怎么还问我要同意?只是,你见了他,要怎么说呢?」
白六小姐指着冷宁芳,叹一口气说,「姜家堡的乱子,是为了她才闹出来的。雪岚头一天回来,三哥就将他狠打一顿,听说里头也有姜家堡的缘故。我把她带过去,给三哥磕头赔罪,要打要骂,由着三哥罢。咱们各人孽债各人担,只别让雪岚那孩子一个人受了委屈。」
冷宁芳等她母亲说完了,也低声道,「表弟行事,那是不必说。宣副官为人正直,我也是极钦佩的。他们在姜家堡为了我,逆了爷爷的命令,回家里挨舅舅打骂,表弟差点把命都丢了,宣副官受伤住了院。这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早知这样,我索性就死在姜家堡算了,也不会连累了好人。」
一边哽咽说着,一边眼泪已淌了下来。
三太太站起来携了她手,拿了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眼泪,柔声道,「好孩子,难为你疼着你表弟。其实,这和你没干系,他父亲生气打他,也不止为姜家堡,你表弟在外头野惯了,惹的祸多着呢。何况,他又有个和他父亲一样的坏脾气,平时看着还好,火气一上来,天王老子也……」
话未说完,忽见一个听差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说,「三太太,崔家大爷打电话来找,说很要紧。」
三太太赶紧往电话间去。
拿了话筒一应,她大哥崔成益在电话那头很着急地说,『医院里来电话,说外甥领着一群人走了,连那个受伤的副官一起,大概今天就要到白家祠堂去。你赶紧到妹夫跟前把事情拖一拖,千万别让妹夫到祠堂去,不然,他们父子碰了面,非打起来不可。我这就赶过去,想办法拦下外甥。』
三太太听了,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这时大太太和白六小姐母女也赶了过来,问电话里说的什么要紧事,三太太匆匆把崔成益的话复述一遍,说,「我要马上回家去,稳住雪岚他父亲。大嫂,大哥的火车要是到了,可要赶紧……」
正在这时,旁边的电话蓦然「铃!」的一响,把众人都吓了一惊。
三太太唯恐事情又起了变化,崔家打电话来,赶紧拿起电话应了一声,一听,却不是崔家,而是车站打来的。
三太太忙把话筒交给大太太。电话那边,站长恭恭敬敬地向大太太报告说,『太太,大司令的火车到了。』
大太太和三太太脸上都露出喜色。
大太太对话筒说,「请你转告司令,他侄子恐怕要胡闹,请他先不必回家,赶紧到祠堂去。」
不料站长却答说,『太太,这可有些迟了。大司令一下车,就遇到了被二司令派来的人,说是二司令票戏时,在戏台上跌了一跤,拐伤了脚。大司令急着探望二司令,跟着二司令的人就走了。』
大太太一愣,问,「到哪去探望?是二司令家里,还是哪间医院?」
站长说,『实在不知道。我也不敢多问。』
大太太道一声辛苦,便挂了车站的电话,忙忙拨了一个电话到二司令家去,可是接电话的听差只知道二司令不在家,也未曾见过大司令,至于两位司令此刻在哪,竟是一问三不知。
大太太挂了电话,急得直跺脚说,「你说这人,最要他露面的时候,他倒不见了!等不得了,老三家的,我和你一道过那头,先把老三看守住。」
便又叮嘱管家留在电话间里,一个个医院的电话打过去,问到了大司令和二司令在哪里看脚伤,要他们赶紧去祠堂。
冷宁芳忙说,「大舅母,我们也去,行吗?」
大太太点头道,「人多好办事,你们也来罢。」
于是一干人等,由大太太领头,匆匆忙忙出门。由大司令宅子到三司令宅子,本就不远,此时更顾不得备车,四位白家的老少妇人裹着披风,领着几个丫头,踏霜溅雪,穿巷而来,竟走出几分娘子军的杀气。
三司令大宅的门房瞧见,赶紧迎下台阶,对着当家主母叫着一声,「太太。」
三太太问,「司令在家吗?」
门房说,「司令刚刚才坐汽车走了。」
三太太脸色一变,接着问,「他到哪去?」
门房说,「我不敢问。司令出门时脸色很吓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像要吃人一样。恍惚还听见他上车时,对谁吩咐了一句,说什么马上调武装连来。」
大太太急道,「不好!他一定也得了医院的消息,往祠堂去了!大司令说过,这武装连驻在城里,特为防备着城里内乱,要做武装镇压的。这些兵个个都是手黑心狠的货色,怎么能用来对付自己儿子?老三这次真是气糊涂了。」
三太太脸色苍白,站在打滑的雪地上,身子猛地一歪,幸亏冷宁芳就在她身旁,忙伸手一把扶住。
大太太说,「老三家的,你别着急。现在不管别的,总要去祠堂看看,究竟怎么一个情况。」
三太太是骨肉连心,一时乱了方寸,被大太太一说,也醒过神来,连声地催人备车。偏偏刚才三司令出门,带了副官护兵轰轰烈烈的一大群,把家里常备的几辆好汽车都开走了。只剩下一辆又小又旧的黑色破轿车,因为一直搁着不用,里面也没有汽油。
门房请示要不要拿一桶汽油来。
大太太说,「有汽油也没用,三司令把人都带走了,一个司机也没留。还是快叫人到我那宅子去,叫老徐开一辆汽车来。」
三太太咬着牙说,「这样又要耽搁多少时间,我等不得了!」
如今为了节省汽油,有钱人家里除了用汽车,也常常用马。这时,汽车房对面的马厩里还栓着一匹。三太太找汽车时已经一眼瞅到,有了这个打算,既然汽车不能用,就毫不迟疑地往马厩去,解了缰绳翻身上马。
她动作很急地往马背上一坐,那马吓了一跳,嘶叫一声,两只前蹄往上猛蹬。三太太在马背上身子往后一仰,看得大太太等人的心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大叫,「小心!」
所幸三太太紧握着缰绳没松手,把缰绳一扯一拉,往后翻了一半的身子又硬扳直回来,反而把马匹给压服住了,吆喝一声,便驾着马狂风般地撒开四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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