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一个打趣的说法,原也寻常。不料此刻宣怀风心中,对自己正极不满意的,听他用出「质问」这个词来,心里便是一颤,暗道,呀!原来我往日对他,竟是这样刻薄吗?我实在应该对他柔和一点。
但心里想是这么想,要说出什么温柔的话来,让白雪岚欢喜一下,自己一时却像脑子被灌了泥浆一样,一句好听的话也想不出来。
纵想出那么一句,又觉得说在嘴上,只是表面的温柔罢了,并不足证真心,反而显得虚伪。
因此想来想来,只管心里郁闷,更觉得自己如此无用,简直不配做一个爱人。
白雪岚见他坐在床边,长长的乌黑的睫毛一扇一扇,眼珠子缓缓地转过来,又缓缓地移过去,仿佛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似的,连两颊也憋出一抹可爱的淡红。
白雪岚问,「是我刚才的话,让你不痛快了吗?这样闷着不说话。」
宣怀风这时,哪当得这样的话,心想,我对他,果然态度上是很糟糕的。这样沉默一会,他竟以为自己犯了错了?
心中的自责,更添了两分,不禁抬起眼,黑漆漆的眼珠子迎着白雪岚,水雾氤氲的一瞅。
白雪岚今早一把欲火,半灭不灭地拖了大半日,被这水汪汪的眼神一撩拨,便如浇了两桶汽油一样,轰地一下燃起来,烧得猎猎作响。
便往前两步,挨着宣怀风坐了,笑问,「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出去一会,你就想我了?」
自己的一根手臂,慢慢从背后绕过去,把宣怀风的细腰环紧了。
宣怀风本想答他说,我是想你的。
但又一想,刚才白雪岚离开时,自己明明是生气的,甚至有等他回来,要和他做一番谈判的念头。如今怎么有脸说他出去时,自己在想他呢?
这不但是卑劣,而且是欺骗了。
所以他又沉默了,只把头低着。
白雪岚见他这样温顺地低着头,像想瞅自己,却又不敢直瞅,矜持而略为窘迫,还带着青涩的羞意,完全是把男人的占有心都给煽动了,小腹处顿时烧成一团火一般地热烫,便一手搂着他,一边把脸凑到他脖边,小小地狠咬一口。
宣怀风被咬得疼,正要哼出来,蓦地又紧紧咬住了唇。心想,先前就是因为自己一叫,让他扫了兴,这一次,可不能再扫他的兴了。
岂料白雪岚这种野性,进餐时是喜欢听个响动的,在他耳里,宣怀风一点半点呻吟,比春药还要让人兴奋,所以他常常忍不住要咬一口,或是身体上加一点力气,就为着听宣怀风被自己征服时的信号。
现在宣怀风强忍着不作声,他就又咬了一口,咬得又再重一些。宣怀风当然还是忍着。
白雪岚连咬了几口,看他牙关合得紧紧,腮帮子鼓着,那神情有些凝重,不似平日模样。这模样,虽然也可形容为另一种可爱的诱人,然而再仔细看来,又像在忍受着什么,也许心里是不大乐意的。
若是往常,白雪岚饿疯了的人,也就不管不顾地继续了。可今天才试过一遭,差点碰到宣怀风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经了一场虚惊,现在他不敢不谨慎些,忍耐着问,「我都饿许久了,要你喂我一次,你都不乐意吗?」
宣怀风心想,我哪里不乐意了?
只是要他当着白雪岚的面,说出「我乐意」这样的话,话又卡在喉咙里,实在没脸说出来。他琢磨片刻,便鼓起勇气,把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白雪岚,以为这样的欢迎,以白雪岚的聪明,总该明白的。
然而他自从和白雪岚在一起,对床笫之事总是羞涩得不堪,何曾有过如此大胆直接的眼神?更不必说他因为心里的急切,眼睛上用的力气大了些,不免变成了将那双澄清眼睛,黑白分明地圆瞪着,透着一分焦急。
白雪岚自然瞧出他是有些焦急,只是白雪岚再聪明十倍,也猜不到这个焦急,是急在想对他履行爱人的义务上。
心想,是了,先前我那一次尝试,差点让他受伤,现在还没过几个小时,我又犯了同样的毛病。不顾他的身体,强求他欢爱,他心里是瞧不起我的。只他是一个体贴的人,不肯说出让我难堪的话,所以他才这样沉默,又这样拿眼睛瞪我。
这实在对我很失望的意思。
一个人,让天下人失望都是寻常,唯不该让自己的爱人失望。
若连自己的爱人都瞧不起自己,那还有什么意思?
白雪岚啊白雪岚,你起先还发誓说,为了他的身体,要把自己束缚得紧一些,怎么欲火一上来,就全部抛之脑后了?
一个男人,如果连爱人几天养伤的时间,都控制不住自己,那简直是比禽兽更下等了。
他在心里把自己狠狠痛骂一通,咬咬牙,环着宣怀风腰肢的手臂,缓缓地松开,苦笑道,「你也不必说,我心里明白。既然你不乐意,我们就改天罢。」
宣怀风急了,脱口道,「我哪里不乐意了?」
说完,就把棉布拖鞋踢开,往床上一躺。
他这时候,只想着要做出一个什么破天荒的动作来,向白雪岚来证实自己是很乐意的。不料这个动作,实在是太破天荒了,以致于竟生出更大误会来。
白雪岚开始听他反问「我哪里不乐意了」,心里还有些惊喜,后来见他这样宛如烈士上战场般,直挺挺一躺,心又蓦地凉了下去,暗想,这样负气地躺下,是以为我恶习不改,会霸王硬上弓吗?我白雪岚从前是个自私的混蛋,难道在你眼里,一辈子都是个自私的混蛋不成?
对不住,我必须要推翻你这样的判断不可!
对食肉动物而言,饥肠辘辘地挨着饿,而不吃眼前的鲜肉,那是极痛苦的。然而,世间总有比饿肚子更要紧的事,那就是尊严。如果要被自己的伴侣一辈子瞧不起,那就不是痛苦,而是尊严的灭绝了。
尊严二字,向来给人以绝大的力量。这时候,白雪岚也从中得到了力量,来克服冲动的本能。
于是他甚至能命令着自己,不要坐在宣怀风身边了,站起来走到窗前,装做为着什么事要打量街上形势。
宣怀风豁出去地躺下,眼睛闭着,只等他过来。不料等了半天,不见一点动静。宣怀风心里疑惑,睁开眼睛一瞧,很出意外。
这人不但没有靠近,反而到另一头去了。
这岂不是躲避自己的意思?
宣怀风见如此,不好再躺着,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怔了片刻,又给白雪岚找出一个原因来。大概还是今早太扫了他的兴,现在要重新勾起他那点兴头来,不大容易。
这也有个道理。
人又不是洋人制造的打火机,手指随便一拨,就能拨出炽热的火焰。
宣怀风不知所措地闷坐着,便生出些知难而退的想法。然而又一思量,他对我从来是知难而不退的,不管事情多艰难,为了我,他总要绞尽脑汁地做到。
今日虽不能说我陪了他,就能让他如何快活,可我总该尽自己的力量才对,怎么一遇到难关,就只想到退却呢?
这么一件两人间的小事,我尚且不能为他全心去做。若将来遇到大事,又当如何?
所以他就将退却的意思打消了,在床上低头想了片刻,抬起眼对白雪岚问,「你刚才出去有一会了,饿不饿?」
白雪岚说,「我不饿。」
宣怀风说,「你不饿,我倒是饿了。窗边柜子上那碟牛油饼干还剩几块,劳驾你帮我拿过来罢。」
白雪岚为着忍耐欲望,正浑身不自在,一听牛油饼干,表情微微变化,冷笑着问,「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绕着圈子骂人了?」
宣怀风不解道,「我劳驾你拿一碟饼干,怎么就骂你了?」
白雪岚说,「你哪里是要吃饼干,你是讥讽我。早上我不该吃你那美国同学的干醋,白掰碎了几块饼干。你都看在眼里了,故意说着提醒我,是不是?」
宣怀风叫他取饼干,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让他到身边而已,怎料他会想歪了。便笑道,「你太多心了,怎么又扯到我同学身上去?算了,不敢劳你大驾,我自己拿罢。」
就要下床。
白雪岚见他受自己一句冷话,没有一点反抗,可见果然不是故意讥讽的,何况态度又温柔得令人心疼。见他低头找拖鞋,便忍不住赶紧过去,把柜上的饼干碟子端了,拿到他面前来说,「你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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