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太说,「我这些亲戚,都是姜家堡几十年的老人。你这些人,只在那做零工,并不长住在姜家堡,和姜家堡不是一条心。他们说的,不能算数。」
白雪岚点头说,「好,那我就找一个在姜家堡几十年的老人,堵住你这张可恶的老嘴。」
蓝胡子得到他的示意,出去领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进来。
第五十四章
那老妇人一见姜老太太,如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冲上前拽住姜老太太的衣襟又抓又咬,咬牙切齿骂道,「你这老婊子,真不是人,我伺候你一辈子,没有一点不尽心。你砸了宣副官的长生牌位,在上面淋狗血,撒鸡粪,咒他不得好死,为什么把罪名栽到我头上?你大儿是我奶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是一点不把我当人看!姜家堡烧了,你把我当狗一样赶出去,大冬天连件厚衣服都没给我。你这没天理的老婊子,活该你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土匪怎么就不杀了你呢?宣副官把你从土匪手底下救下来,他真是瞎了眼!」
这位老妇人,正是当年和姜老太太形影不离,忠心耿耿的吴妈,这时她见了旧主,却是恨不得撕她的肉,喝她的血一样。
姜老太太见多年来对自己服服帖帖的手下,敢这样无礼,惊怒交加,主人的尊严能不维护,也反手扯住吴妈头发,纠打道,「你这背主的老货,别人欺辱我就算了,你是我家花钱买来的,养你几十年,也来欺辱我吗?我和你拼了!」
不料她这样一说,其实对自己不利,因为在场的人们见白雪岚忽然带出一个老妇人,本不能分辨她的身分真伪,如今她自己承认,那吴妈这姜家堡旧人的身分就算确凿无疑了。
姜老太太刚才在场上对着宣怀风哭喊挠脸,所向披靡,这下对上自己的老妈子,却输了一筹。吴妈多年来劳作,身体算得上健壮,不到两三下,便将昔日养尊处优的主人的一截袖子撕个粉碎,又在她腮帮上,脖子上抓出渗血的爪痕。姜老太太打她不过,想起自己家破人亡,这样受辱,悲愤心酸至极,往四处看看,自己那些没用的亲戚都缩着脑袋,其他人都是冷眼旁观,连叫她来的廖翰飞也皱着眉,没有援手的意思。
她便将吴妈用力一推,连滚带爬地躲到白老太爷脚下,颤声哭道,「老爷子,你看他们这样害我。当着你的面,连我的老妈子都作践我,你不在跟前,我就是一条任人踢的狗罢了。看在我死去的男人分上,你该为我说一句公道话呀!」
吴妈好不容易得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岂容她逃过,追过来还要撕打,口里嚷,「你有脸提你死去的男人?你说你媳妇偷汉,其实你自己才偷汉。你二儿压根就不是姜家的种!你这不要脸的老婊子!」
姜老太太如遭雷击,直勾勾瞪着吴妈,「你……你竟说出这样没天理的话呀!我的为人谁不知道,你敢这样诬陷我!」
吴妈说,「我天天跟着你,比谁都知道。你男人在外头打仗,你受不住,和野汉子眉来眼去,你房里那些不要脸的事,别以为瞒得过我。你男人那样的好人,能生出傻儿子?是你偷汉,老天给你一个傻儿子,让你受报应!」
寡妇偷汉,历来是勾动国人心底隐晦而不可言的刺激话题,此言一出,姜家堡那些人,不管是徐头儿还是姜老太太的亲戚,表情都出现微妙的变化。
姜老太太叫,「啊呀!天底下有这样不分青红一白的事呀!大日头底下,你这样造谣,没有人能信!大家伙都在,他们能信吗?」
转头去看自己庄子上那些人,却被众人探究的目光刺得一僵。
姜老太太问,「你们看什么?你们这些傻子,这也能信吗?绝不能呀!」
姜家堡的人,从前很是敬重姜老太太守节,可人的天性总有一种恶劣,看着道德模范从神台上跌栽进粪坑,会感到莫名快感的。众人听姜老太太的质问,不由心想,这是你贴身老妈子揭发出来的,就算不能全信,大概总有一点影儿。姜家那样殷实,堡丁佃户里好些壮汉,姜老太太又在家里全可以做主,要做点瞒人的事还不容易?如此一想再想,越想越有道理,看姜老太太的目光,也就变味了。
宣怀风这时候,却把眼角微微往白雪岚脸上一扫。见他抿着薄唇,唇角那幻起的一点,透出邪邪坏坏的气息,心里便有些明白了。
姜老太太悲愤地捶胸顿足,「冤啊!冤啊!我冤啊!」
吴妈嗓门比她还大,「你偷汉,我亲眼见!姜家堡的厨子王七,就是你一个姘头,他晚上往你房里端吃食,为什么关上门?你们干那些好事,我在窗户外头,全亲眼看见!有一个字撒谎,我就死在这里!」
姜老太太大叫,「你!你把一个死了的人来栽我的赃,叫我如何分辩?你快死,快死!」
吴妈越见她悲愤,越是说得痛快,「我亲眼见!我说的就是实话,你要我快死,我不能够!」
姜老太太直着脖子喊,「老天,快打雷劈了这黑心肝的!我……我……」
话没说完,两个眼白往上一翻,竟是气晕过去了。
吴妈还不甘心,往地上扯她软绵绵的一只手,「别装死!你起来!咱们把官司打完!老爷子在这,你偷汉子,对不起他死去的兵,看他怎么发落你!」
白老爷子前头被两个不争气的子孙气得不轻,才刚恢复一下,又目睹姜老太太这场闹剧。想当初姜小三为自己战死,自己将亲外孙女许配给姜家,谁不竖起一根大拇指,夸一声白司令对手下有情有义,经过今天这一出,自己的老脸是没地方搁了。见吴妈还闹个不休,憋着的怒气蓦地爆发出来,一拐杖重重打在居副官身上,吼道,「死了吗?就看着人撒泼,都给我撵出去!」
白雪岚正等着这一句,正儿八经地说,「爷爷,不能撵,这都是人证。要是没了人证,怀风的罪就不能定了。」
廖翰飞唯恐白老太爷松口,忙说,「这老妈子不能算人证,她这样穷,一定是为了钱出卖主人。」
白雪岚说,「姜老太婆也穷,也能为了钱出卖恩人。如今姜家堡已经烧了,一个老妇人无依无靠,有什么不能卖呢?良心当然也可以卖。」
偏那吴妈不识趣,把晕过去的旧主人翻过来,对着她的脸啪啪一阵抽打,边扇边骂,「你还装死吗?当年你怎么答应我的?说我伺候得好,姜家会给我养老送终,如今把我当乞丐一样打发,你哪样对得起我?我不得一个公道,不能下这一口气!」
白老爷子跺脚道,「赶出去,赶出去!这些粗野村妇,说话如放屁,算得什么人证,通通给我滚!」
居副官不敢耽搁,伸手就拎着吴妈后领,把她往门外拽。其他护兵拿着枪,把姜家堡一干人等都轰出门外,连地上躺着的姜老太太也抬了出去。
这样一清场,乱哄哄的会场顿时清爽许多。
只是廖翰飞计算得很好的一场胜利,眼看要化为乌有,十分恼怒,不甘心地说,「就算人证可不信,那物证呢?我这物证,总不能不算数。」
白雪岚笑道,「物证嘛,我也有。」
他回头看孙副官一眼,孙副官便往外头走,很快,领着两个护兵,竟推了一门黑黝黝的洋炮进来,直推到白雪岚面前。
白雪岚拍拍那洋炮冰冷的炮口,「这是姜家堡那场战斗里获得的战利品,廖国安就是死在这炮旁。英制K150中迫击炮,廖翰飞,你们廖家去年花了不少钱,买了一批英制军火,是不是?」
廖翰飞脸色一变,说,「买英制军火的人多着呢,你凭什么说这炮是我家的?」
白雪岚嗤笑,「你不知从哪买来一把雷顿520,就能当物证。我弄来一门洋炮,凭什么不能当物证?这个道理,请在场的各位评一评。」
记者们早把事情看得清楚,但这是四大家的斗争,并没有人敢作声。其他的富绅虽然有权有势,也不想蹚这一滩浑水,见白雪岚悠悠的目光扫过来,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做一辞。
白雪岚哪会被这种路人怯懦的沉默难住,没人答话,他就轻松地点了一个名,微笑道,「淳于老,你是今日会议的主持人,请你主持公道。」
淳于山心里大叫倒楣,他今日来做主持人,实在没想到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事。若早知道,一定称病不来。不由又暗骂廖议长不顾老朋友的交情,会议上要做大文章,居然不先向自己透个风声,现在让自己坐在了火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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