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大车离开,蒋副连长指着剩下的那辆黑轿车说,「宣副官,请罢。」
宣怀风点了点头,把两把手枪插回枪套。
蒋副连长说,「等等,手枪请交出来。」
宣怀风说,「这不在我们的协议里。」
蒋副连长说,「您真是说笑话啦。我能让您带着枪去见总督吗?再说,你以为这是小辈见长辈,为什么要带枪?你要我撤车,我就撤车,很够意思不是?当着我这些兄弟,您也要给我一分面子。」
宣怀风掂量了一下,说,「也好,大家礼尚往来。」
把藏在西装外套下的枪套,连着手枪一起取下来,交给身边一个士兵。那些围着他的士兵,见他没了枪,等于老虎没了牙齿,神情顿时轻松许多。大家都知道,这样一个俊美的年轻人,身段颀长,并没有多少强壮的肌肉,若是要肉搏,那是毫无胜算的。
蒋副连长明白,局势是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了,又说,「对不住,我的人要对您身上做一个检查,请合作。」
宣怀风冷笑道,「还要搜身?我已经缴械,合作不作,看来没什么区别了?」
只能让两个士兵上来,对他做了一番严格的搜索,报告说,「有一个打火机。」
说完,顺手就把打火机给没收了。
蒋副连长放了心,把轿车的车门打开,要宣怀风上车。
宣怀风说,「说来说去,我的诚意没有效果,这还是要把我押送过去。」
蒋副连长笑道,「放心,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这是护送的意思。平日里您出门,也不坐轿车,带着护兵吗?」
宣怀风说,「平日我出门,宋壬做我的护兵。今日是谁?」
蒋副连长拍拍胸膛说,「我做您的护兵,够不够资格?别耽搁了,请上车。」
宣怀风无可无不可,走到车门前,身子一矮,刚坐进后座,蒋副连长紧跟着就钻进来,挨着他右边坐了。接着,对面的车门一开,又钻进来一个士兵,紧紧挨着他左边坐下。
车门关上,又有四个士兵,攀着车门站上来。
宣怀风不高兴了,沉下脸问,「怎么,蒋副连长和这一位,还看守不住我一个人?车里不知也罢了,车外也弄得人尽皆知的样子,讲不讲信用?你们索性把手铐拿上来,把我锁了干净。」
蒋副连长心想,总督虽然很厌恶他,但那只是因为老人家看不惯孙子床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其实,这人不但是军长的心肝宝贝,还是兵工厂的筹划人,和美国人很有交情,听说昨天弄得满城风雨的义彩,也是他的手笔。若以眼下的形势论,他对白家很重要,老爷子再如何,也不至于要他的命,料来也是狠狠教训一顿,不许他再缠着军长而已。
俗语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又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这座青山,若是留了下来,以后自己的加强连,大概也要常常抽两根兵工厂的柴火,弄一点上好武器。这样计算一下,自己今天实在不能太得罪人家。
再说,自己加另一个士兵,都是武装军人,把一个手无寸铁的宣怀风夹在中间,眼也不眨地监视,已完全足够。
蒋副连长便笑道,「别生气,我来处理。」
摇下车窗,对外面吩咐,「你们几个下来,别攀在车门上了。我在这里陪宣副官去见总督,其他人不用跟着,都回营房待命。」
然后叫司机开车,往白家大宅去见总督。
公馆门外这场小小的冲突,宣怀风只开了一枪,因为要过年的日子,隔得远些的人,还以为是谁在放大炮仗。虽有一些警醒的邻居,探出头来看,见许多拿着枪的士兵在那里,也就识趣的缩回头了。因此这里发生了什么,居然没怎么引起注意。等轿车载着宣怀风从小巷子里出来,混入大街上比往日热闹许多的来往车流,那就更不起眼了。
宣怀风自从跟着白雪岚,就犯了楣运,不断遇到惊险,前一阵还遭遇了绑架,大概锻炼出来了,虽知道自己落在别人手上,神情上并不怎样惊惶,坐在车后座,偏着头,看了一会窗外那一张张喜洋洋的,准备着要过年的面孔,然后在后座动作起来。
蒋副连长和另一个士兵,都顿时警惕起来,问,「干什么?」
宣怀风说,「大家挤着坐,太热了。我把西装脱一脱,不可以吗?」
蒋副连长见他脱下西装,把西装随手塞给身边那士兵,并没有其他异动,也就放松了神色。看他又转头往窗外东张西望,心忖,他这样胸有成竹的模样,大概是很有信心,军长会把他营救出来。军长是个极护短的人,我今天把这人给抓了,也不知他日后见了军长,要怎么议论我。思忖了一下,便和宣怀风闲聊起来,说,「宣副官的故乡,好像是在南方?」
宣怀风淡淡答说,「是的,广东。」
蒋副连长说,「那是个好地方,就是吃食上头,太喜欢放糖了。」
宣怀风问,「你去过广东?」
蒋副连长说,「去过一次。那时候军长惹了祸,要到南方避一避,就是老爷子亲点了兄弟几个,把军长护送过去的。」
宣怀风被他一提醒,猝不及防想起初见白雪岚的往事,那个阴晴不定又古怪的转学生,不知有多少次让自己糟心透顶,恨不得天底下就没这个人。再看如今,真要感叹一句岁岁年年人不同。想到自己命里最大的魔星,就是眼前的男子千里迢迢护送到自己身边,以致冥冥中注定的命运开始它的转动,便把蒋副连长看得顺眼一点了,点点头说,「你大概不知道,我就是那个时候,和你们军长做了同学。关于老爷子把他送到南方的缘故,我也听他说过一点。这件事我很理解老爷子,这个人,实在太会惹事啦。」
蒋副连长顺着他往下说,「谁说不是?可再惹事,也是老爷子的宝贝。别看老爷子气得牙痒痒,每次都要动家法,要是换了外头的人敢打他孙子的主意,老爷子准要吃人。所以老爷子今天对您的态度,请您也体谅体谅。」
宣怀风微微一笑说,「对老爷子体谅体谅,对执行老爷子命令的蒋副连长,我也应该体谅体谅,是不是?」
蒋副连长露出个苦笑,「您大人有大量,算我欠您一次。」
宣怀风说,「你对老爷子尽忠,我对总长尽忠,就算有时立场不同,然而谁叫他们都姓白呢?这里头的事,当是各为其主,没必要扯上你我之间的恩怨,更犯不着说什么欠不欠。」
蒋副连长赞道,「痛快!宣副官,您看着是个书生,其实里头真有我们当兵的豪气。」
宣怀风说,「如果有豪气,也是向你们军长学的。对了,有香烟没有?」
蒋副连长这种军人,从来不能离了香烟的,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取了一根递给宣怀风。想起刚才搜身时,没收了宣怀风的打火机,这时候搜身的士兵已经打发回营房,是不能立即把东西还回来了。就掏了自己的打火机出来,对宣怀风说,「这是三司令上个月巡视时,说我练的兵好,赏我的,也许比不上你们用的物件。不过,也是一个很好的洋货啦。」
哒的一声,打着火,送到宣怀风面前。
宣怀风轻轻道一声劳驾,衔着香烟接了火,等香烟燃起来,吸了一口,只觉一阵浓浓的烟涌进气管里,那种痛痒刺呛,竟一秒也憋不住,顿时咳得脸色紫涨。
蒋副连长好笑道,「我看你要香烟,还以为你烟瘾和我一样大,怎么你原来是个不会抽烟的?」
宣怀风唇角微微一扬,笑容有些赧然,说,「我以为见老爷子之前,抽抽香烟,能够镇定点。」
蒋副连长说,「我看着你很寻常的模样,以为你不当一回事,原来你心里是紧张的。我虽只是个副连长,但跟了老爷子许多年的,当年我还是老爷子的亲兵呢。宣副官,我看你这人很讲道理。一会,我要有机会说得上话,要为你向老爷子讨个人情。」
宣怀风说,「如此真是多谢。不过,我看这个会面,也不必在今天。」
蒋副连长诧异地问,「怎么?你要反悔吗?对不住,我不能答应。」
宣怀风把头一点,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笑容里带着一种坚定,「我知道你不能答应。」
他说话的时候,拿着香烟的手也就自然的挥动着。话才说完,两根夹着香烟的手指一松,那香烟跌下来,正好落在身旁那士兵抱住的西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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