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正睡得香甜,忽然一阵砰砰的响声传来。
白雪岚在白家这等大军阀世家成长,对这种类似枪炮的声音最是警觉,猛地惊醒,立即坐起,首先就把仍未醒来的宣怀风往手臂里一裹。
片刻,又是砰砰的许多响,霹雳似的连续,从东西南北每个方向传来,此起彼伏。这算是听清楚了,不是枪炮,竟是震耳欲聋的炮仗声。
白雪岚既好笑,又恼火,把宣怀风放回床上,用棉被盖好,自己趿拉着鞋,急急忙忙地走出门外,对着院子里骂,「王八兔崽子,放哪门子炮仗,还让不让人睡?都给我停了!」
一个听差小跑着过来,竟是依古礼正儿八经地打了个千,笑着说,「少爷,这可不好停,就算府里不烧炮仗,也禁不住外头别人烧。送灶王爷上天,总要有个热闹动静不是?」
白雪岚一愣,问,「二十三了?」
听差笑道,「您贵人事忙,连日子都忘了,可不就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啦!」
白雪岚呵地一笑,自进了济南城,和父亲相斗,怀风受伤,医院养病,谋划报复,大闹祠堂……就没有消停过一天,谁记得去掀日历本上那几张黄纸?
白雪岚说,「既这样,由他们去。只是宣副官还在睡着,不许在这院子里闹。」
听差垂手说,「明白的。其实,也不用少爷吩咐,野儿姑娘早叮嘱了,少爷昨儿睡得晚,受不得吵嚷。您看,我们扫院子落叶的,都踮着脚尖悄悄的呢。」
白雪岚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回到屋里,却见床帐里坐着一个人影。
他把帐帘猛地一掀,抓着里面那人的肩膀一晃,笑着问,「怎么就醒了?醒了也好,外头炮仗好热闹,我带你出去玩。」
宣怀风才被炮仗声吵醒,懒懒地坐起来,在床上发愣,让他抓着一晃,皱眉道,「别动!别动!」
白雪岚忙把手松开,关切地看看他,「那里很疼吗?」
宣怀风惺忪的脸,顿时被问出赧然的红晕,带着一点刚睡醒的鼻音,低声说,「唉,你……你真是够可恶的。」
把头转向床里面。
白雪岚心痒起来,在床边坐了,往棉被下光滑的小腿上一摸,笑着问,「我哪里可恶?你说清楚。是昨晚可恶?是今早可恶?昨晚谁趁着我醉了,把一杯果子汁洒自己身上,诱得我像小狗一样去舔。我丑态百出,你倒是不拦着。」
宣怀风忍不住把脸转回来,咬着牙又笑又气,「真是恶人先告状,昨晚那果子汁,还不是你……」
白雪岚故意把他的话接过来,泰然自若地说,「还不是你我的交杯酒吗?既是交杯酒,喝到你身上,再品到我舌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那叫一个香甜。」
宣怀风叫道,「胡搅蛮缠!你听听你说的话,有一点道理吗?」
白雪岚哈哈大笑,「宝贝,我本就是个胡搅蛮缠的啊!」
硬把宣怀风搂住,狠狠亲了几口,柔声问,「还疼吗?我给你再上点药。」
宣怀风摇头不要,终被白雪岚又劝又哄地褪了睡袍,又上了一遍药。那清宫秘药是白雪岚专为他预备的,很是对症,擦上后红肿处一片清凉,疼痛也减轻了大半。
宣怀风向来豁达,既然不那么痛得难受了,也懒得和白雪岚做事后的计较,换好衣服,便问白雪岚,「白家的汽车,我可以用一用吗?」
白雪岚正挨在床头,欣赏他换了军装后的细腰长腿,闻言道,「你要汽车做什么?要是出去玩呢,我奉陪。要是去办公务,我是不允许的。过小年的日子,连政府最普通的职员都放假了,我们为国为民的辛劳,也要讲究个有张有弛。」
宣怀风瞪他一眼,「凭你也和我说有张有弛?你若知道张弛之道……」
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不说了,只是对白雪岚摆出不满意的表情。
白雪岚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想着自己在「吃肉」这件事上,确实不懂张弛进退,竟是没有话可反驳,看着宣怀风微嗔而羞的模样,又觉有趣,笑了一会,问宣怀风,「你是要去金龙饭店?」
宣怀风说,「你很聪明,猜到我要去金龙饭店。」
白雪岚说,「这又不是顶难猜的事。在你心里,公务永远比私务重要,而兵工厂是最要紧的公务。欧玛集团那位代表来了几天,一直在金龙饭店住着,你不亲自去见一面,大概是不放心的。」
宣怀风点头说,「确实,我总要见了他,做一些接触才好。」
白雪岚说,「你要见他,我不拦着。可是何必非要今天?已经耽搁了几天,再耽搁一天也无妨,先把小年过了。五叔说那洋鬼子虽然金发碧眼,却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中国人过小年的习俗,他是知道的,不至于为了这个就不和我们合作。」
宣怀风说,「我又不是不能动,为什么不抓紧着办?兵工厂这样要紧的事,我瞧你倒是不大着急。」
把眼睛朝白雪岚上下一打量。
白雪岚由着他看,两手摊开,坦然地说,「在我眼里,比兵工厂更要紧的,是你在我家里能站得稳。祠堂里冒了一个大险,才换来一顿酒席。今天是小年,叔伯们都要露面的,难得的好日子,你不该趁热打铁,去父母亲面前讨个巧吗?我在外多年,对父母少于孝敬,你和我是一体的,就当你替我承欢膝下了。」
宣怀风听了这意思,虽有以私害公之嫌,却隐隐说中自己的心事。
他和白雪岚的事,在姐姐那里万难得到认可,能在白家这边模糊过去,落一个父慈子孝,和和睦睦,正是他极殷切的希望。
宣怀风正犹豫间,野儿捧着一件大裘进来,到二人面前展开抖了抖,问,「我不大识货,你们瞧瞧,这是不是好东西?」
第三十章
白雪岚伸手摸了摸,丰厚柔软,色泽光亮,笑道,「是好东西。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件大毛,是母亲叫你送过来给我的吗?」
野儿朝他做个鬼脸,「你还缺一件大毛?今天过小年,我一早去给太太请安,见太太使唤她房里的老妈子们扫尘除旧,把箱笼里的东西取出来清点。太太问我,少爷昨晚喝醉了,宣副官一路送回来的,现在怎么样了。我说少爷回来就喝了醒酒汤,倒是宣副官为着少爷酒后闹脾气,照顾了一夜,吹了寒风,恐怕要着凉,今日不得早起。太太听了,就说,那孩子看模样就是个虚底子,禁不得冻,这次从首都过来,又是翻火车,又是遇强盗,随身带的衣服怕有遗失。就叫老妈子翻了这件大裘出来,说是猞猁皮,如今花钱也难买到。让我拿了来给宣副官。」
白雪岚听了,比自己得了还高兴,往野儿肩膀上重重一拍,夸奖道,「就说了,我养出来的丫头,一个要顶别人一百个。亏你这样机灵,好样的!」
接过猞猁大裘,亲自给宣怀风穿上,对宣怀风笑道,「得了这么大一个彩头,你是不是该听我的话了?今天别再往外头跑,留在府里,陪我和父母亲玩乐一天。」
宣怀风是自小没有母亲的人,这件大裘系白母所赐,穿在身上,又是一种不同以往的温暖,点头说,「自然要过去道谢的。」
白雪岚换了衣服,带着宣怀风往白太太那头去,刚出了院门,一个护兵正好走过来,向白雪岚一敬礼,却不说话,而是递上一张纸条。
白雪岚把纸条拿在手里看了看,马上收了起来。宣怀风站在他身边离得近,极快地瞅了一眼。
白雪岚沉吟一下,对他说,「有一件临时的事要办。你先过去,我过一会就来。」
宣怀风问,「有谁生病了吗?我看纸条上,好像有医生二字。」
白雪岚笑道,「你眼睛倒尖。有一个朋友病了,我为他打听来一个好医生的消息。先拨一个电话过去问问,至于能不能治,现在还不能定论。」
宣怀风想他回了老家,总有一些亲朋故旧要照应,自己追问得太细,反而不好,便点了点头说,「好,我过去等你。」
这一头,野儿便领着宣怀风到了白太太院子里。
白太太叫人拿了一张椅子放在院子里,正一边闲适地坐着晒冬日的太阳,一边看着老妈子们除尘摆晒家什,见了宣怀风跟着野儿过来道谢,有些惊讶,又笑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你要巴巴地过来。一件衣服并不值什么,何必就为这个特意跑一趟?我听说你被喝醉的人闹了一宿,身子不大好,你应该多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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