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力说,「像是往这边来。」
白雪岚心里一松,又有些不信,就要出门去看。
野儿赶紧把他拦住,「才把人家吓唬个够,你也小心些。这样跑出去,他就算想往这来,也要被你吓回去。还是我先去瞧瞧吧。」
劝着白雪岚留在房中,自己走到小院门前,往外头一看,果然远远的一个人影,是宣怀风慢慢朝这边过来。
野儿跑上前去,仔细一瞅,宣怀风的容色憔悴,两个眼圈微红,嘴唇抿着,仿佛心里在转着千百个沉重的念头。野儿看他这样沉重而沉默,也就不敢惊动他,只在他身边缓缓地陪着走。
进了小院,野儿把宣怀风让进房里,静悄悄地退下。
这边白雪岚早隔着玻璃窗看见了宣怀风,不等宣怀风进来,已情不自禁站了起
来。
宣怀风进了门,眼睛也不看他,只在小圆桌旁坐下,闷闷地不说话。
白雪岚每次犯了行动上鲁莽的错误,事后总有一段老实的表现,现在自然也是很老实,站在原处打量了爱人好一会,试探着走前两步,又停住,小心地观望宣怀风的反应。
宣怀风却没什么反应,仍是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大概是觉得口渴,便去拿桌上的茶。
白雪岚一个箭步上前,抢着把茶杯端起来,说,「这个凉了,我倒热的来。」
忙忙斟了一杯热茶,送到宣怀风面前,顺势也就在他身边坐了,问,「手还疼不疼?」
宣怀风一路从风里走过来,沾了一身寒意,用冰冷的手掌轻轻旋着热茶杯,一会,忽然问,「你刚才跌下去时,为什么松手?」
白雪岚一愣,想不到宣怀风一开口,居然问的是这个。
白雪岚刚才从台阶跌下去时,一只手还扯着宣怀风的衣袖,要是拽着宣怀风,或许可以借此稳住身形。可电光石火间,他却生出一个很痴傻的念头,以为自己这么大个子,把宣怀风一拽,岂不是宣怀风也要摔惨了?所以就松了手。
现在宣怀风忽然问起,自己心里那点痴傻,却不大好意思表白,只笑道,「没有抓紧。」
宣怀风又问,「刚才,母亲要是没有赶来,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
白雪岚忙露出郑重的表情,指天发誓道,「我那时候气急了,也就想吓唬吓唬,我要是不顾你的意思,对你做别的,天打雷劈!」
宣怀风乌黑的眼睛盯了他好一会,低声道,「我信你。」
白雪岚的心悬在半空许久,有了这句话,才稍放下来一点。试着把椅子往前挪一挪,似乎没见宣怀风反对,便又大着胆子,伸手过来,指尖在宣怀风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一下,温柔地问,「你今天这场气,实在生得大。究竟我哪里得罪你了,让你这样?」
宣怀风沉思了一会,问,「那位法国商会的贝特朗先生,从前是如何与你做上朋友的?」
白雪岚早料到有此一问,这种时候,不坦白是不行的了,而且绝不能畏畏缩缩,反证其罪,因此答道,「我和他之间曾有一段浪漫,但我回国时就彻底结束了。如今我只当他是一个故交,并没有别的意思。约他吃饭,也只为公事。你要是不信,我明天再约他出来,当着你的面把话说清楚,如何?」
宣怀风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继续把茶杯在两个手掌中慢慢旋着。隔了一会,又问,「你昨晚和甄秀玲小姐的哥哥到哪去了?」
他是不擅长问口供的,只一个提问,就把自己的底细给透出了七八分。白雪岚何等精明,已知道昨晚上胡同的事,被人在怀风面前揭了谜底,而宣怀风问的,又是「甄秀玲小姐」的哥哥,心想,那个揭谜底的人,十有八九是甄秀玲本人了。
白雪岚说,「我陪姐夫去了胡同,不过那是为了一件事,我并没有去那里玩乐的意思。那种下九流的地方,于我又有何乐?」
宣怀风眼睛微微地闭了闭,仿佛透着一种疲倦。白雪岚本以为这是一场严肃的盘查,可暗中观察,又觉得他不像很放在心上似的,试探着问,「你怎么不说话?」
宣怀风反问,「我该说什么?你说不是去玩乐,那就权当你不是去玩乐。然而就算不是玩乐,你到那种地方,我心里就该舒服了?我越和你说话,越觉得没意思,还是不要和你说话的好。」
说着站起来,要到房外去。与YU夕XI。
白雪岚哪能再让他走,赶紧把他的腰一抱,「不行,你非和我好好说一说。再这样赌气,我可受不了。」
宣怀风先前和他闹了一场大的,真有些心灰意冷,只以为彼此毕竟生分了。然而到底是厮守惯了,忽然被白雪岚一抱,虽然隔着厚厚的外衣,仿佛也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温热传到了腰侧的皮肤上。
宣怀风想,要是这样简单就被他挽回了,那自己可太不争气。因此冰冷着声音说,「你放手。不然,我要不客气了。」
白雪岚大概以为一放手,他就要跑得无影无踪了,两手把他抱得紧紧的,嘴里央求道,「你要如何不客气,我都认了。要打要骂随你,只你不能再到别处去。」
宣怀风倔强道,「我非到别处去,你待怎样?又要用绳子把我绑起来吗?」
白雪岚说,「这可说不定。」
宣怀风刚稍熄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燃烧起来,气得扬起手,要给白雪岚一个耳光。一回头,却见白雪岚不避不让,端着脸等他打呢。宣怀风看那英俊的脸上,已印了五根红彤彤的指印,在肌肤上微微凸起,还未消肿,这手忽然挥不下去,在半空中扬了片刻,无力地垂了下去,叹道,「你这样成心气我,不过是要激我再打你两下。以为我打了你,心里过不去,就要与你和解吗?你倒是把我琢磨得很透,可是你把我琢磨透了,也不过是为了……为了……」
后面半句话,他究竟没说出来,只是又多叹了两声。
白雪岚瞧见他这样伤感,心中也极不好受,松了手,让他在椅子里坐了,自己也在另一张椅子里坐了。两人便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宣怀风把浓密的睫毛抬起,往他脸上瞥了一眼,问,「你藏着许多好膏药,怎么不拿来擦一擦脸?」
白雪岚忽地一笑。
宣怀风大不自在,寒起脸问,「你笑什么?」
白雪岚忙把笑脸给绷紧了,摇头说,「我没笑。」
宣怀风说,「你别耍这些花招,明白告诉你,我还是很生气的。」
白雪岚说,「这还是二字,就很值得斟酌了。」
两人本来是沉默地冷战,只说了这么几句,不知为何却显得格外亲密,比往常私语时的甜蜜,又有另一种滋味。
白雪岚把宣怀风的衣袖一扯,笑道,「不吵架了,行不行?」
宣怀风说,「不行,你太可恶。我不能总是当投降的一方。」
白雪岚问,「那我怎么才能投降?我这宣夫人,给宣先生跪一跪,你看成不成。」
说着就动作起来
宣怀风生怕他真给自己跪了,那可很不好看,赶紧伸手去拉他。不料这是掉进了猎人的陷阱里,白雪岚抓着他的手就势一扯,反把宣怀风扯到自己怀里去了。白雪岚坐倒在地上,宣怀风又跌坐在白雪岚怀中。
宣怀风轻叫一声,想站起来,白雪岚大模大样地抱着不许他起来,懒洋洋地说,「先别动,我们且坐一坐。」
宣怀风说,「地上冷冰冰的,有什么好坐?」
白雪岚说,「安泰的脚连接着大地,才能得到无穷的力量。如今我们和大地亲近亲近,也得一些力量才好。」
安泰这大力士的神话故事,宣怀风自然也听过,白雪岚所言虽然荒谬突兀,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心里却也很赞成似的。何况冬天夜里,这样窝在白雪岚怀里,也甚是舒服。
于是他也不反对了。
两人像两个小孩子似的,抱着搂着,坐在冰凉的地上。过了一会,白雪岚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然后用颇沉着的口气说,「雪岚吾爱那是哪一桩公案,你现在,总该和我开诚布公了吧?」
第九章
宣怀风不料他猝不及防,杀这样一个回马枪,一时倒觉得自己理亏似的,要把两人未相识前的小事来计较,怔了一下,只敷衍说,「随手写的几个字,并没有什么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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