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名流遗老们在济南城里过着安逸日子,一旦打杀起来,财产不免要有损失,因此是和平协议最大的拥护者。如今见这等局势,纵是怕死也要硬着头皮出来阻拦,无奈韩旗胜态度十分强硬,大有不达目的就和白家开战的意思。
众名流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白家的车开过来,都松了一口气,涌到车前要找个白家主事人来缓和局势。不料车前座下来一个穿着军装的大汉,先去后面的车里拿了一个轮椅来,再把轿车后门打开,从里面抱出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轮椅上。又有一个极俊秀的年轻人在前后跟着,嘴里不断说着「小心,别碰着伤口」。
众人定睛一看,那包扎得浑身纱布,吊着膀子坐在轮椅上的,竟是济南城里出了名凶恶的白十三少,心里又惊又疑,暗想,大年夜的闹了一晚警鸣,白家可真出大事了。韩家那头气势汹汹,白家这位浑身带伤。受了伤的人,脾气通常不大好,要指望这位阎王大少来和韩旗胜说说好话,缓和局势,只怕很是困难。
只是到了此时,也找不到别的办法,淳于老被身后的人推推挤挤,也就走上前去,对白雪岚说,「白十三少,你看这个年,真不让人过得安生。韩将军说他妹子失踪,和白家有些干系。我想这里面大概有什么误会。请你和韩将军解释两句,我做个中间人。把话说开了,大家还是好朋友。」
白雪岚笑了笑说,「各位放心,你们的意思我知道,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众人都有些讶异,心忖,瞧这撒泼天王的模样,昨天一定吃了大亏,今日怎么反而这样好说话?虽然不解,但这毕竟是件好事,纷纷点头说,「是的,是的,全仰仗白十三少。」
白雪岚便说,「韩将军,我走动不便,劳驾你走两步。我们谈谈,成不成?」
韩旗胜站在自己领来的那些士兵前头,正和白家的人们对峙。白家的汽车抵达,他早瞅见了,只是心里正生着气,便故意不理会,做一个气愤不屑的姿态。现在白雪岚主动开口,又是一个坐轮椅的人,自己倒不好显得太凶蛮了,便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对着白雪岚说,「谈谈可以,只是别拿话敷衍我。我的亲妹子好好的在我那里,竟然被人劫持了,我今天是来问白家要人的。白十三少,你可别说拿不出人,这种话我不能信。你想我姓韩的,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蠢货,要没有查清楚,会领着兵到你们白家来吗?我至少有四五个手下亲眼看见,闯到我那抢人的歹徒,就是你白十三少身边常常跟随的心腹,你可不能不认帐!」
白雪岚笑道,「既然韩将军这样说了,我还有不认帐的余地吗?不错,令妹确实在我这。」
众人见他一口承认,都大为诧异。连站在他身旁的宣怀风也不禁低头瞅了瞅他。
白雪岚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低声解释了一句说,「这时候还是应该和韩家保持友好。」
韩旗胜就站在他跟前,白雪岚说话再低声,他自然还是能听见的,便点头冷笑着说,「白十三少很明白局势。我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把我妹子交出来,我们绝不掺和白家和廖家的事。」
廖翰飞被杀是昨晚发生的事,廖家接到尸体后,立即紧闭大门,加强防卫。城里人听见一夜警报,白家军车在街上奔驰搜捕,但因为消息不通,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众说纷耘,莫衷一是,仍怀着侥幸沉浸在和平的梦中。只有像甄韩这样有人脉底蕴的大家族,才早就探到了风声,知道廖家和白家这一战是绝不能避免了。
对韩旗胜的提议,白雪岚欣然接受,「一言为定。请韩将军进去坐一坐,我去劝韩小姐出来。」
韩旗胜见他派人把韩未央抢走,又这么爽快的答应放人,心里颇感狐疑,暗忖,这小子很有些心眼,他先以礼相待,在人前做一个示弱姿态,等我进白家时,便不好把人马都带到屋里去。到时在他地盘上,人手又不足,难保他耍出什么花招。眼前还是继续强硬,保持自己的优势为好。
韩旗胜摇头说,「也不必进去,你答应了我,我就在这等着。淳于老和各位,也能做个见证。」
白雪岚也不勉强,朝韩旗胜点一点头,便叫两个护兵过来抬起他的轮椅,抬过大门几级高高的台阶,放到大门里头。轮椅放在地上,孙副官刚靠过去,宣怀风赶紧上来就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宣怀风担心白雪岚会疼,唯恐他受一点震动,那轮椅的轮子在石地板上前进,略有一点不平坦,就要俯身在白雪岚耳边担心地问「磕着没有?」
白雪岚一开始很是享受,后来见大门到后院的一段路,竟费了比平日多三四倍的时间,宣怀风偶尔把手在他脸上关切地抚一抚,居然有濡湿之感,猜想是他握着轮椅的把手太过用力,手心都冒汗了。
白雪岚说,「你只管随便推就是,打了吗啡,就算碰了断骨的地方,也觉不出疼。你把我当玻璃似的,我反而憋得慌。」
宣怀风反问,「这么一会就受不了了?你把我当玻璃的时候可不少,现在知道被人当玻璃的感觉了?」
白雪岚好笑地说,「我还自作多情,说你这样优待我,弄了半天,是要我得一点报应。」
宣怀风说,「要说我趁着你受这样严重的伤,还希望你得报应,那我的心也太坏了。只是既然适逢其会,你多少体会体会,以后管束我时,贵手稍稍高抬那么一点,不算过分吧?」
白雪岚呵了一声,说,「很好,很好……」
宣怀风听他这喃喃的语气,似乎藏着别的意味,不由有些懊悔。自己只是随口和他说话,其实对于从前的事,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如果让他以为自己怀恨在心,添了心结,反而不美。
宣怀风试探着问,「什么很好?」
白雪岚脊背歪靠在轮椅上,看着眼前的石板路缓缓延去,远处自己小院的海棠叶样式门,是那样熟悉,虽仍在阴冷的天气里,却像只要闭上眼睛,就能闻见夏日里太阳晒过的石头和青草融合在一块那种微鲜微暖的气味。
他不由闭上了眼睛,用力一嗅,嗅到的却是一股淡淡的医院消毒水气味,不知是自己身上还是宣怀风身上发出来的。而消毒水气味里,又带着一股轻轻软软的极干净的味道。不必问,这一定从宣怀风身上而来的了。
白雪岚很满足似的,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有种想好好睡一觉的轻松。忽然轮椅停下,有只手摸到他下巴上,来回摩挲了两下,问,「你要睡了吗?」
白雪岚被摩挲得舒服极了,轻轻嗯了一声。
宣怀风又揉了他的下巴两下,说,「对不住,我接了任务的,要你保持清醒才行。我们还是说话解困罢,你刚才说很好,到底什么很好?」
白雪岚说,「你握着我的手。」
宣怀风问,「什么?」
白雪岚说,「我的回答,要你握着我手的时候听,你才能明白。」
宣怀风说,「唉,一个伤患,还有故弄玄虚的心思。」
虽如此说,还是听话地走到他跟前,半弯了腰,温柔地握住他的手,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白雪岚回答,「我说很好,是因为你说以后我管束你的话。」
宣怀风说,「我更不懂了。」
白雪岚微笑地望着他说,「你我二人,昨晚差点就没有以后了。现在你我能在一块,能这样很寻常似的谈起以后,深思起来,是不是很好?」
宣怀风对于昨晚种种惨状,一直情不自禁地想回避不去想起,现在见白雪岚用这样熟悉的笑容,这样幸福的运气和自己提起,不由得眼角微微发热。只是爱人如此勇敢而幸福的微笑,自己又怎可反而懦弱的落泪,便点了点头,握紧了白雪岚的手说,「以后……」
说了两个字,也不知后面该用什么言语,才能说清心中的万千思绪。
顿了顿,才低声说,「其实,把你送到医院时,你昏迷着,我想起从前总挑剔你,对你真太刻薄了,心里很自责。我对自己发了一个誓,只要你好好的,以后什么事我都依你。」
孙自安一直是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宣怀风推轮椅,推一步看三步,一段不长的路走了许久,他跟在后面不好催促,只好苦笑。现在见轮椅停下,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说着比山盟海誓还肉麻的话,竟然真是情到浓处,完全把自己这个旁观者给忘了,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憋着声息。这时候若是打破了甜蜜的气氛,不但宣副官尴尬,总长会恼,连自己也会觉得太不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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