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白雪岚刚才没有动静的胸膛,微微地有了一些起伏。
宣怀风脑里急得烧成熔岩一般,竟有些糊涂,仍是一手不断往白雪岚胸上敲着,一个劲往白雪岚嘴里吹气,把自己也憋得脸色紫红。
何副官抓着他的手,冲着他喊「动了!」,好一会,他才醒悟过来,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白雪岚微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才要说什么,就被三司令毫不客气地推到一边。
三司令探儿子鼻息,感到有热气出来,心里大大一松,大嚷着,「医生!医生!」
外头听差一叠声道,「医生来了!」
真有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提着西式诊疗箱,被几个听差簇拥着匆匆跨进门。一见病人躺在地上,情况危急的样子,也不说多余的话,打开诊疗箱拿出听诊筒,索性就地半跪着诊治。
三司令夫妇满脸担忧地看着,何副官并一干常伺候上人的听差、丫鬟,个个屏气凝息,不敢有半点声息。
此时,倒是宣怀风无人理会,被挤到了边上。
宣怀风见白雪岚重新有了呼吸,医生又及时赶来,心里绷着的弦稍松了一松。刚才见白雪岚不知生死,他就像个疯子一样,什么天杀的事也敢做,现在缓过一口气,却无端畏惧起来,连靠到白雪岚身边的勇气,仿佛也找不到。
怔怔站了片刻,便摸到门边,毫无声息地走出门去。
野儿不知从哪钻出来,把他的手腕抓住,一瘸一拐地扯他到一处僻静廊下,紧张地问,「少爷刚才真的不喘气了吗?我都急得从酒坛子上摔下来了,脚也拐了。我本来也要进去的,可你开了枪,又说要救活少爷,我就不敢进了,怕惊动了你,救不活少爷。刚才那样,是说少爷已经缓过来了?医生也来了,大概少爷是没妨碍吧?」
宣怀风只是怔怔的不言声。
野儿说,「你这人怎么不说话?好歹说一句少爷没妨碍呀。唉,真真要把人急死了。」
手往宣怀风身上轻轻一推。
宣怀风顺着她的手就往后退了一步,缓缓捂着腰弯下,忽然哇的一声,大吐起来。
野儿着了慌,手忙脚乱地帮他顺背。宣怀风仍是吐个不止,先是吐的胃里的食物,后来一口口的,都吐的稀薄的胃水。直到再也吐不出一点东西,才止住了吐,却觉两腿失了力量,仿佛站也站不住。
野儿见他脸色白得和纸一样,惊道,「哎呀,我要给你找一个医生来。」
宣怀风拦着她,低声说,「我胃不好,常吐的,不是什么大事。把总长救过来才是正事,别叫医生为我分神。」
野儿说,「自然不是叫为少爷看病的医生,是给你另找一个。」
宣怀风微微挤出一个苦笑,「我刚才摸着他,知道他已经缓过来些了,再让医生给他治一治,大概他很快会醒。他一点耐性都没有的人,知道我这里请了医生,必定要惊动起来,闹得不能安生。这样,又叫他怎么放心养病?」
野儿还要说什么,宣怀风把手坚定地一摆,说,「我实在不要医生。只是腿脚无力,劳驾你,扶着我走两步罢。」
野儿便把他一个胳膊,搁在自己肩上,搀着他慢慢往外走。
白雪岚一出事,院子里急着传消息、请医生,听差丫鬟进进出出,院门早就打开了,也不必再钻狗洞出去。
野儿把宣怀风扶回白雪岚的小院,进房让他坐下,斟了一杯温水来让他漱口,说,「你不要请医生,那我请孙副官来看看你,成不成?」
宣怀风摇头,「孙副官那耳报神,一定会报告给总长知道。总长这次挨教训,挨得十分严重,说穿了,就是为着我。这才刚刚过去,我又要再连累他一次吗?我安静一些,就给他省点事罢。」
第五章
野儿开始见他敢当着司令的面,去亲少爷的嘴,又敢对着司令开枪,很惊诧他的放肆大胆,想着真是人不可貌相,现在听着这话,却不由觉得他可怜。
因宣怀风的态度坚决,她也不好再劝了,叹一口气道,「你午饭吃的,刚才恐怕都吐光了。我给你拿一点吃的来。」
宣怀风说,「多谢好意,可我现在是一点也吃不进。」
野儿无奈,只好说,「那我扶你到床上,总行吧?」
宣怀风说,「这倒是好的,我正想躺一躺。」
野儿便把他扶到床上,为他脱了外套和鞋袜,伺候他躺下。
宣怀风说,「你不要顾着我了,快去瞧瞧你的脚罢。」
野儿脚踝处正疼得厉害,点头说,「你先睡一睡,我过一会再来看你。」
于是便去了。
宣怀风虽觉得身上没有力气,躺在床上,却一时睡不着,两只眼睛怔怔盯着檀木床架子,想着白雪岚不知究竟如何。论理,白家请来的医生,自然是极高明的,何况他向来身体强壮,父母又在身边照顾,总不至于再有差错。
又想,白雪岚要是醒了,发觉众人都守着他,唯独自己没来,怕是要责怪自己对他不在意。
又再想,今天白雪岚这行状,很像那外国教授提过的心脏骤停。都说人的心脏是一辈子都在跳的,像个活钟表。人忽然受到某种激烈的碰撞或者刺激,大概就如钟表那活动的指针,被忽然卡了一下。要是就此卡住不再摆动,生命就保不住了。
谢天谢地,现在白雪岚的指针是停了片刻,又堪堪地摆动起来了,却又怕以后会有后遗症。
想到这里,宣怀风不禁后悔,从英国回来时,怎么只顾着带那些数学专业的外文书?要是将外国先进的医疗书带上几本,现在翻看起来,也不至于只能干着急。
他原是仰躺着,想得久了,便翻个侧身。不想这一个寻常举动,却牵出一阵剧痛,仿佛高压电打在身上,疼得他失声叫了一声,额头顿时冒了薄汗。
宣怀风不敢再动,低低喘气,等那剧痛稍缓过去,才把手伸到衣服底下,沿着右腰侧慢慢往上,摸到肋上一点,果然有个极痛的地方。
想起来,给白雪岚做急救时,挨他父亲的一脚,不正是这位置吗?
若如此,那就不过是外伤,等明天有精神了,找点外用药膏来擦也就行了。
这般千思百虑,他又是身体上极疲倦的人,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合了眼睛。
困倦之中,又总觉得心里不安,仿佛听见白雪岚在叫「怀风」。挣扎着睁开眼睛一看,并不见房里有人,大概那是梦里听见的。看墙上挂钟,不过才睡去十几分钟罢了。
于是又合上眼睛再睡,不到一会,又要惊醒一回。这样反复几次。
最后一次,总算睡得稍沉一些,但到了中途,又被人声吵醒。宣怀风本以为还是梦中景象,微睁着眼,静听了片刻,才知道并不是梦。
声音是后头房子里传过来的,仿佛许多人,又都透着谨慎,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唯恐惊动了什么。
「小心扶到床上。」
「等等,给少爷换一个软枕头。」
宣怀风略听两句,知道是白雪岚被送回院里来了,忍不住就要起身。一动,肋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顿时跌躺回床上去。
这时,听见白太太在隔壁屋子里说,「都进来做什么?医生说了,雪岚要静养。留下两个常伺候的,其余人都出去。」
宣怀风想,大概白雪岚经了医生的诊断,并没有大碍,不然白太太的语气,绝不能这样镇定。
他本来急着过去看看白雪岚,可白太太也来了,又嫌屋里人多,自己若这时候过去,是不能受欢迎的。
所以他便把起身的打算放到一边,躺在床上,默默合着眼睛。
按他的想法,自己在这边听着隔壁房间动静,等白太太走了,自然要过去亲眼瞧瞧白雪岚。可这样一闭眼,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宣怀风睁开眼睛,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站在床前,探着头往他脸上打量,问他说,「宣副官,睡了吗?少爷要见你呢。他又说,要是已经睡了,就不要你过去。」
宣怀风忙说,「醒着呢。我这就过去。」
忍着身上的痛,起来随手拿了一件披风披在肩上。走出房间一看,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天色黑沉沉的,院子里早亮了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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