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崽一边欢天喜地把钞票紧紧抓着,一边竹筒倒豆子,「这人今天过来,就是我帮他牵的马。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不到一会他就急急忙忙跑出来,说要追一辆坐了一个洋人和三个穿军装男人的黑色轿车。后来他就骑马往东出城了,要我猜,也许是郑家窝的方向。」
白雪岚好歹知道了一个方向,心里稍微定了些,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是郑家窝的方向?他走之前和你说的?」
西崽又把赤麻鸭的事说了。
白雪岚听完,怒从心头起,往他脸上刷地一耳光,骂道,「要你这杂种瞎揣测!你当个哑巴,他能知道往哪追?」
丢下被打得趔趄的西崽,跳上五司令的车,吩咐司机道,「你到饭店里头打个电话。」
对着司机吩咐几句,便把司机赶下车,自己开着轿车,一股龙卷风似的走了。
孙副官因为今天是个放假的节日,而且冷宁芳又受了气,未免有些因私忘公,把时刻注意宣怀风的好习惯给暂时搁到了一边。
一个下午,他花了一大半时间在小厢房里,陪冷宁芳说话,好不容易缓缓把冷宁芳开解得去了七八分愁肠,待说两句甜蜜的温存话,却听见厢房外有人翻箱倒柜。孙副官找了听差来一问,才知道白雪岚回来后找不着宣怀风,在宅子里动了大怒,连管家也挨了骂。
孙副官在首都白公馆里,早领教过无数次,只要和宣怀风有关,总长的动静就小不了,因此他也紧张起来,赶忙辞了冷宁芳去见白雪岚。不料他赶到白雪岚的小院时,白雪岚已往大门去。等他再赶去大门,白雪岚又已抢了五司令的轿车出门去了。
正是刚好错过。
原本上司出了门,当下属的继续歇着就好。可孙副官受了白雪岚多年调教,前阵子又为了盘尼西林的事让白雪岚狠狠敲打一顿,不敢不比从前更谨慎些。心想,总长出去找宣副官,不管找得着找不着,总会送一个消息回来。要是找得着,那固然好。要是找不着,自己可要准备着给总长调度人手。
他先给白雪岚上次拷问人的秘密小别墅里打了一个电话,把事情对宋壬说了。挂了电话,本来要回小院去,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白家宅子太大,听差也不如首都公馆里那些忠诚干练,还是坐在电话房里,守着电话保险。
幸亏他有多这样一想,五司令的司机被白雪岚赶下车后,到饭店借电话打回白家的这个电话,马上就被他接了。
司机先把自己身分说了,又道,『十三少要给孙自安副官传个消息,麻烦你请他过来。』
孙副官说,「我就是孙自安,总长有什么消息,快说。」
司机问,『十三少交代了,电话里看不见脸,要对个暗号。姜家堡里你问他要一个外国东西,叫什么?』
孙副官说,「盘尼西林。」
司机见暗号对上了,便在电话里把金龙大饭店的情况说了。
孙副官听完,心里就咯噔一下,着急道,「总长这事很不妥。郑家窝在城外,流寇山匪且不说,就这两天出的事,多少人想打总长黑枪,他怎么能一个人出城?你死也要拦住呀!」
司机在电话里直委屈,『我才劝了半句,他就把我蹬下车,自己开着车跑了。看他那狠劲,我哪怕豁出一条命来挡着他,他也会从我身上压过去,实在拦不住。』
孙副官知道宣怀风在白雪岚心里的地位,司机说拦不住,那倒是真话,皱眉考虑一下,吩咐那司机,「你还待在金龙大饭店,要有什么情况,赶紧打电话回来。记住,嘴巴闭紧了,总长出城的事,千万别让其他几家知道。我这边向司令报告,马上调人过去。」
挂了电话,刚转过身,忽见有个黑影在帘子后面一闪。
孙副官正是警惕性很高的时候,大声喝问,「是谁?」
那人好像被吓了一跳,从帘子后面出来,却是个听差,垂着手说,「孙副官,冷小姐见您走了就没回去,叫我来瞧一瞧。」
孙副官跟着白雪岚离开济南很长一段日子,如今对白家宅里的听差也不熟悉,打量那听差一眼,想不起他是伺候哪处的。孙副官也不问他冷宁芳叫他来瞧什么,只问,「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你在外头,听见我电话里说什么了吗?」
那听差笑道,「小的叫钟会。司令有过话,这宅子里敢听墙角的下人一律枪毙。小的在这当差快两年了,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我刚才听您在打电话,不敢惊动,在门外退得有十来尺远,那是半个字也听不着。」
孙副官左右看看,电话房在个僻静地方,现在只有他们两人,便不想当场和他起冲突,随口撒个谎说,「刚才总长来的电话,叫我给司令报告一件事。你知道司令在哪?」
钟会说,「司令刚回来,正在文思轩和大司令、二司令、五司令说话。」
孙副官说,「我久不曾来,忘了文思轩的路怎么走,劳驾你给我领个路。」
他的意思,是怕这听差偷听了电话,叫他不能离了自己的视线。虽有些疑神疑鬼,但现在总长和宣副官都在外头落了单,自己小心点总无大错。
钟会像不知道自己被人怀疑了,却是一点也没有犹豫,讨好地答道,「劳驾的话可不敢当。您是十三少的副官,我能伺候您,就等于伺候十三少了。文思轩我熟,您跟着我来罢。」
转身往门外走。
孙副官先还怀疑他偷听,见他肯把背露给自己,放了一点心,但他知道自己是个手无束鸡之力的书生,说到武力,那是一万个不成,所以他还是保持着警惕,落在钟会后头大约两步的样子,免得自己不小心着了道。谁料他只顾着盯钟会,却放松了别处,跟着钟会身后跨出电话房,忽听见身后有动静。
孙副官心里一惊。
不好,他有同伙!
正要转身,呼地耳边一阵风声,后脑勺上一股大力撞来,顿时眼前一黑,人满头鲜血倒在地上。
钟会看他的同伙用棒子把孙副官给敲倒了,赶紧转身跑回来问,「弄死了吗?」
他那叫万光的同伙,也做一身听差打扮,比他更镇定些,目光警惕地往四周一扫,不见有旁人,便蹲下,伸手探了一下孙副官的鼻息,说,「还有气。」
钟会说,「我已经在他面前露了行迹,还是一了百了罢。」
说着目露凶光,伸手要捂昏迷者的口鼻。
万光拦着他说,「不忙。白十三鬼一样精的人,难得落单,快点把信送出去要紧。你打电话,我把这家伙捆了藏起来。」
钟会问,「捆着多麻烦,弄死得了。」
万光说,「你个傻子。白十三管着海关,不知藏了多少家私,这姓孙的是他心腹,一定知道底细。白十三死了,我们再撬开这家伙的嘴,还能不发财?」
钟会被他提醒,眼睛顿时放出贪婪的光来,笑道,「也是,也是。常言道狡兔三窟,白十三这身家,总有些几笔在外头藏掖。该是我们的!」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一人给外头通风报信,另一人把孙副官拖到另一个屋里处置。
而在文思轩的三司令,此时还正和两位兄弟扯闲话,优哉游哉地等着吃小年那顿丰盛的晩饭,浑不知自己唯一的根苗,已被人做了一个天大的埋伏。
第三十八章
展露昭确实是老手,竟真的猜对了。
宣怀风和安德鲁担心在林子里动静太大,反引来追兵,所以并不敢跑远,而是在林子里找了个浅土坑藏起来。按他们的想法,这些绑匪有一会找不到他们,大概就会撤退。不料竟是大出意料。
宣怀风藏在土坑里,听见四处动静,仿佛到处都是展露昭的人,暗暗后悔,低声对安德鲁说,「这下不妙。他们不但不撤,还增加了人手。要是刚才冲出去,也许还有些机会,现在恐怕迟了。」
安德鲁说,「他们人多,这树林也不小,不一定每个地方都能搜到。耐心等待罢,上帝会保佑我们。」
然而,上帝也许正管理着西方,没把伟大的视线投到东方之地。他这话才说完,搜索的声音越发清晰了,而且正往他们躲藏的地方来。
只听一个男人突然骂了一声,说,「他娘的!这地方又陡,坑又多,老子差点拐了脚。大家看着点脚下。」
另一个人说,「现在天黑得早,把火把燃起来,别真栽断了鼻梁。小心些,说不定那两人就藏在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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