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19)
丁夫人揩泪道:“陛下召我儿做郎官,那是看重他。”她的怨意都是冲着丈夫去的,自然听不得他推诿责任。
曹操忙道:“夫人说的是,这都怪董卓那贼子!”
丁夫人道:“我听说袁府可是都入狱了……我儿一个人在洛阳城,也不知怎么样了。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她又落泪。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曹昂生母早逝,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如今曹操多有新妇,她也上了年岁,不易再有生育。曹操也许还会有许多的孩子,可是丁夫人恐怕只有唯一一个孩子,那就是曹昂了。
所以虽然是结发夫妻,也都疼爱曹昂,可到底轻重不同。
丁夫人由此生怨。
曹操抚她肩头,宽慰道:“想这些只叫自己烦恼。放心吧,我们的儿子稳健聪慧,必能逢凶化吉,安然无事的。”
关东联军结盟完毕,自北向南呈弧形包围,往洛阳压来,董卓顿时就觉得呼吸不畅了。
董卓开始排兵布将,果然要董承往北路去助力牛辅,又要徐荣为中路主将,胡轸为南路主将。吕布也在南路,为胡轸辖制。
得到调令,吕布临行前又入宫教小皇帝骑射。
因大军开拨,他就要远行,难免有些心急,想要在离开之前,能将小皇帝的骑射教完一个阶段。以后说起来,至少他也教过皇帝一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从前只是练骑马,又练在马上射箭,也只是射静止的靶子。
吕布想这一次教会小皇帝射活物。
教了一番骑射,教的学生竟然还不会射活物。说出去,吕布都觉得脸上无光。
刘协坐在马上,拉开轻弓。他如今人小力气不足,用的还是特制的轻量弓。
在他马前三丈远,蹲着几只肥硕的灰兔子。那是宫人刚放出来的。
那些兔子被人养得呆了,此刻重获自由,也仍是蹲在原地不停吃地上备好的草。
“对,就这么瞄准兔头,射一箭试试!”吕布想叫小皇帝见一次血。在他看来,习武之人岂能不见血的。
刘协弯弓搭箭,姿势满分,指向那安然吃草的兔子,眯眼瞄准。
只要他手指一松,便能箭去如流星,射碎这呆兔子的脑袋。
吕布有些兴奋了,叫道:“对,撒手!”他见小皇帝迟迟不动,有些急了,仗着艺高人胆大,一面往兔子那边走,一面挥舞双臂,叫道:“就冲我这个方向!别害怕!撒手!”
刘协眯眼盯着那安然吃草的兔子,忽然有一种奇怪的联想。
这些兔子,多么像这天下的百姓呐。
列王诸侯,地主商贾,都已拉满弓弦,要箭无虚发,将他们敲骨吸髓、吞吃血肉。可是那万千百姓,就在利箭瞄准之下,却仍是一无所觉,只顾呆呆吃眼前的青草。
刘协这一箭便射不下去,双臂缓缓垂了下来。
吕布只当小皇帝怕了,期待了半天,有些失望,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高声叫道:“射啊!抬起你的弓箭!像个男人一样!”这等言辞,在行伍之中不算什么,甚至是激励手下将士的管用言语。
可放到朝堂之上,用在皇帝身上,那就是羞辱了。
刘协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弯弓搭箭,一气呵成,这次却是对准了吕布正张着的嘴。
吕布对上小皇帝的目光,忽然心中一惊,意识到对方手中虽然拿的轻量弓,在这三丈之内,却也能叫他血溅当场。
刘协却只一瞬便敛了厉色,手臂微微上移,一箭激|射而去,“咄”的一声,钉入了吕布身后半丈的泥地里。
这一箭若是落在吕布身前,那可能是刘协气力不够。
可是落在吕布身后,那便是刘协不欲伤人了。
吕布还在怔忪之时,就见小皇帝策马近前,同他笑道:“这兔子傻,射起来没趣。等奉先师父得胜归来,朕与你去猎场比试。”
第20章
听着小皇帝含笑的邀约,吕布不禁怀疑方才控弦对准他的另一个人。
吕布起于微时,见惯诈伪。
这等人一旦察觉危险,哪怕只是疑心,也会坐卧不安,恐怕伤及自己。作为剑客,若是忽视预警,绝对活不到吕布此刻所处的位置。
这一箭虽然落在他身后,小皇帝又同他笑语,吕布却无法短时间内消除疑心。
吕布俯身拔起扎在泥地里的天子之箭,跟骑马的小皇帝隔开几步远,没有把箭再给小皇帝,反倒是将那箭递给了一旁随侍的郎官。
刘协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自然察觉了吕布的疑虑畏缩。
他仍坐在马上,笑道:“得知奉先师父要为国征战,朕也没有旁的东西能给你。”说着,他示意曹昂等人将早已备好的物事呈上来。
却是一全套的甲胄,从里面形如书片的札甲,到外面铁块锻造的玄甲。此时的铠甲上身多半形似半袖短衣,这一套却连保护臂膀的披膊都齐备了。
刘协微笑道:“此前朕问过,奉先师父要收朕什么束脩。奉先师父至今也未告诉朕。朕想奉先师父马上征战,刀枪无眼,再没有什么比一套防具更能叫朕安心了。”
吕布接过那套铠甲,双臂微微一沉。
他至今没告诉小皇帝想要什么,并非是没有想要的,而是想要的太多,分不出轻重来。他接了这套铠甲,的确感受到小皇帝是用心了,可是他心里却又有些失望,担心这便是全部了。
刘协却好似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又道:“这不过是朕的一点小小心意。朕从前说过的话,仍旧作数。”仿佛是被吕布脸上的表情逗乐了,他又笑着追了一句,“永远作数。”
吕布这才放心,垂眸打量手上的新铠甲。
皇帝少府私库里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比外面的要精细坚实许多。
对武将而言,战场上最爱的,便是好马、好兵器与好防具。
吕布这才高兴起来,笑道:“那臣穿上试试?”
刘协亦笑道:“那就试试。”
吕布这便穿上了小皇帝所赐的新铠甲,难得的是竟然吻合他的体型,笑道:“这可真是巧了。”
曹昂在旁道:“这是此前宫里为奉先师父裁制新衣时,陛下吩咐留意了尺寸。”
显然小皇帝想送他这套铠甲,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了。
吕布站在那里,望着马上微笑的小皇帝,觉得身上的铠甲沉甸甸的,心里却很是高兴。他是个武将,又是剑客出身,也说不出什么感恩戴德的酸话,只拽过一旁武器架上的长矛来,反手递给曹昂,叫道:“来,刺我!”他把自己身上的铠甲拍得啪啪作响。
曹昂见皇帝点头,便接过长矛,刺向吕布身上的新铠甲。
矛尖扎在铠甲上,果然无法刺破。
“你这气力不够。”吕布却有些不过瘾,自己拿长矛反对着手臂,往墙壁顶去。
他的力气大,这次矛尖将铠甲扎出一个小坑,却仍未能穿透。
“好甲。”吕布叹了一声。他清楚自己的力气。这甲能挡得住他一击之力,那战场上说不得真能救他一命。
吕布反身走回小皇帝马前,真心实意道:“末将谢陛下!”
刘协始终坐在马上看着他,此时微微一笑,道:“天下人同朕都是君臣,唯有奉先与朕是师徒。言谢就见外了。朕只你这么一个师父,奉先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吕布明知小皇帝是在说好话,却还是被“自己是皇帝唯一的师父”这身份弄得心中一热,穿着小皇帝所赠的新铠甲,便带兵赶赴了对阵讨伐董卓的关东联军的南路前线。
不过吕布没想到,他刚离开洛阳,这个小皇帝唯一师父的身份就保不住了。
此前得知董卓举荐了吕布做皇帝的骑射师父,司徒王允便意识到,他们士族也要在小皇帝身边放几个人,增强对小皇帝的影响力。
趁着董卓忙于两面战事,无心旁顾,王允精挑细选了几个人,送到了小皇帝身边。
其中便有此前因反对董卓废立皇帝,而被下狱罢官的尚书卢植。后来还是蔡邕亲自往董卓府上求情,董卓才做了顺水人情,释放了卢植,却不许他再为官,只叫他在家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