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236)
一时里面传来消息,说是让冯玉与左慈先到偏殿等候。
曹丕与袁熙目送两人步入行宫,收回目光时下意识往旁边一看,在撞上对方视线之前,双双扭开头去,又目不斜视望着远处,挺着肿胀的小腿肚子,继续守着行宫大门。
而行宫正厅内,刘协已经在见刘琮、蔡瑁与张允。
刘琮是刘表的次子,蔡瑁是刘表的妻弟,而张允的父亲娶了蔡讽的姐姐。总之一句话,这三人都是亲戚,也都是拥护原本刘表势力的。如今刘琮算是“小主公”,蔡瑁是武将,张允是文臣。
刘琮等了好几日,才等到皇帝召见,却是生了怨怒,此时竟然不加掩饰,面色上就流露出来。
蔡瑁与张允虽然从旁遮掩,但哪里能圆得过去。
刘琮道:“陛下何以先见术士,慢待我等?”
蔡瑁内心叹气,当初在刘表的两个儿子里面,他愿意扶持刘琮上位,就是看中了刘琮蠢笨如猪狗,到时候好掌控。但是没想到刘表一死,刘琮这个本该尽在他掌控之中的主公,摇身一变,变成了他的猪队友。
刘协看着蔡瑁与张允沉痛的面色,也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对刘琮越发和蔼亲切,笑道:“原是朕的错,慢待了二公子,朕今夜设宴赔罪。”
刘琮这才高兴起来,笑道:“既然如此,我府中还有三十年的好酒,就今夜起出来……”
蔡瑁与张允暗暗对视一眼,仿佛在埋怨对方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一位。
如今刘表方死不满百日,做儿子的不说悲戚,竟然还想着饮酒作乐,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刘协淡淡一笑,便不再管刘琮,只这么几句话,他便摸清楚了刘琮的底细——他要么就是装疯卖傻,准备卧薪尝胆搞一把大的。要么就是真的蠢。看蔡瑁与张允的反应,那多半是真的蠢。
对着这么个傻子,倒是不好谈正事儿了。
刘协对蔡瑁、张允敷衍了两句,问道:“大公子如今何在?”
这问的乃是刘表的长子刘琦。
蔡瑁与张允还未说话,刘琮先开口道:“大哥出城去找黄家那个女婿了。”
刘协也没有深究,只是对蔡瑁、张允暗示道:“刘景升(刘表字)不只有二公子这么一个儿子吧?”朝廷当下的确是需要与荆州本地的势力合作,就好比在冀州与袁氏合作一般,但如果一定要挑,至少不要挑刘表儿子里最蠢的一个,蠢人坏事儿,古来有之。
蔡瑁与张允显然是听明白了,对视一眼,低声应了。
刘琮还迷迷瞪瞪没明白过来,只觉皇帝这话问的奇怪,明明才说了长兄的事情,皇帝怎么又问父亲有多少个儿子。这皇帝看起来不太聪明啊。
一时刘琮、蔡瑁与张允退下,冯玉与左慈一前一后而来。
冯玉找到的左慈,因此凡事儿都担着干系。
左慈也清楚,今日见皇帝,若谈不好,容易出事儿,所以要跟着冯玉这个中间人。
刘协看见冯玉身后那眇了一目的道人,就感到隐隐头痛,咳嗽一声,笑道;“乌角先生自己来便是,怎么还要玉奴作陪?”
左慈笑道:“贫道本是山野之人,恐怕御前失仪,所以央请冯大人同来。”
刘协笑道:“乌角先生客气了。朕怎么会以俗礼约束先生呢?”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两句。
左慈先忍耐不住,点入正题,问道:“曹大人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来了。
刘协坐直了身体,含笑道:“托乌角先生的福,的确比之前好些了,只是医工们说大约是病了太久,还要慢慢将养起来,总要再有几个月,才知是不是好全了。”
左慈闻言,看了冯玉一眼,见冯玉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能自己道:“长久还需调养,但是这金丹的神通,陛下可是亲眼所见了吧?那么如陛下此前所说的话,贫道这一法门,陛下可服气了么?”
若是服气了,是不是就该布告天下,信奉金丹道教了呢?
刘协笑道:“朕是心服口服。”他也看向冯玉,问道:“玉奴以为呢?”
冯玉心领神会,他今日一同前来,不就是为了做皇帝不方便做的事情么?他低低咳嗽一声,转向左慈,终于开口,只是说得却不是左慈所期盼的内容,“陛下虽然服气,但臣还有一事不明。”
左慈仅剩的左眼盯住了冯玉,目光锐利,甚至有几分可怖,仿佛一只要俯冲而下的鹰隼。
刘协见状,好整以暇坐了,配合得问道:“有乌角先生在此,玉奴有何不明,尽管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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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左慈冷静而锐利得盯着冯玉。
冯玉先是微微欠身, 表示敬意,这才含笑徐徐问道:“当日作恶的李旦、张江不也是金丹派的方士么?贵派之中, 既有乌角先生这样的仙长,也有李旦、张江这等顽劣之徒。陛下若要奉一教为尊,其中却还有张江、李旦这样的恶徒,如何可行?传出去,天下人都不会答应的。”
左慈目光一缩,冷声道:“李旦、张江这等恶徒, 早已不在我教中,人也已经为袁绍所杀。冯大人若是担心这一点,大可不必。”
冯玉含笑道:“敢问贵教有弟子多少?其中果真没有李旦、张江这等小人了么?”
左慈一时没有言语,目光越发森冷起来。
刘协在上面看着, 知道冯玉这是拿捏住了左慈的短处,左慈长于法术,但冯玉问的是个社会组织学的问题。要怎么肃清一个教派,设定相应的规则与进出制度——这些左慈此前是从未想过的, 而原本与他竞争的符水派如汉中五斗米教,就已经做得像模像样。入教,那就是缴纳五斗米;进入之后会有不同的等级制度,至于退出机制, 不好意思,就算你死了也还是我教中的鬼。
比起来,金丹派就太缺少组织性,大家也没有所谓的师君、教主,就是各自占个山头,闷头炼丹,炼个几年, 服下去的重金属够多了,这便两腿一蹬,脱去凡胎,立地成仙。
左慈提要求的时候,只是比照着天下其它教派,比如张鲁领导的五斗米教,又或者张角领导的太平教,要皇帝承认他们金丹派也不弱于人。至于金丹派成为国教之后,要怎么组织安排,怎么与政体相辅相成,左慈脑袋里根本没有相应的概念。
此时左慈听了冯玉的“刁难”,虽然隐隐感觉对方是在耍赖,但的确第一次思考这些问题。他看起来还是在森冷得盯着冯玉,其实目光已经是呆滞的,只是因为常年只用一只眼睛,目光天然要锐利许多。
刘协在上首看着,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左慈能解曹昂的毒,定然也能炼制出下毒之物,三人同处一室之内,就算左慈暗地里留下点痒痒粉,那也够难受的。
刘协笑道:“玉奴所说,正也是朕所担心之事。乌角先生救治子脩,朕是很感激的。不如这样,先生可有著作?朕从前于道学上修为浅,先看先生的著作,深入了解一番,再做定夺,如何?”
左慈目光挪到皇帝脸上,冷着一张脸,道:“陛下可莫要戏耍道人。”
他虽然只说了这一句,但刘协很明白他的未尽之意,那就是“戏耍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刘协保持微笑,道:“先生放心。”
一时左慈退下,让身边的童子送上来三卷书,都是他所写的金丹派经书,分别是《太清丹经》《九鼎丹经》与《金业丹经》。
刘协垫了一方丝帕,这才缓缓翻开经书,见那童子伶俐,便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跟着你师父多久了?”
那道童脆生生道:“小人叫葛洪,今年已经十六岁。乌角先生不是小人师父。”
“哦?他不是你师父?”刘协明白过来,这大概就像是仆从吧。但左慈这样的人,收到身边的道童,总不会没有来历。他便又问道:“那乌角先生是在何处遇见的你?”
葛洪尚且年轻,面对的又是皇帝,也就没有要防备的心,坦诚道:“小人族中有位爷爷,是乌角先生的徒弟。后来爷爷自去修行,大约是见小的还算勤快有天赋,就送到乌角先生身边,做些洒扫的事情,也跟着学些强身健体之术。”